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书本网【lyler】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书名:若为红尘路 作者:云舞寒江 文案: 浮欢楼的说书先生来历不明、深藏不露?没关系。 苏城寒:“你在红尘我便为人,你往苍穹我便求道。” 危亦桐:“等等,我是个卧底!” 苏城寒:“……恩,我也是。” 危亦桐是浮欢楼的说书先生,有一天有个次次来听他说书的家伙向他表白了!!不好意思诶,我是个卧底,不想玩相爱相杀那一套。然后……没然后了…… 清玄榜上写溯萧此人:“一生思破红尘路,剑藏庐轩隐迷踪。万战自称不提刃,生来双眼蔑群雄。” 他见了也不过一笑:“啧啧,真是可惜了,我仍在这红尘路上,何时看破过?” 1.第三人称主攻,主角危亦桐 2.1v1,属性不明中 3.大概算是仙侠类吧 内容标签:灵异神怪 情有独钟 搜索关键字:主角:危亦桐,苏城寒 ┃ 配角:楼溯羽,蓬芷,危亦佳 ┃ 其它:主攻   ☆、未央浮欢有亦桐   01、   一湖碧水两岸绿,三月江南四分暖。   谁人不说一句:正是江南好风景?   落方城里,却道是:未央湖上波光静美,未央湖旁有楼浮欢。   落方乃是南域境内最繁华的城市,同时也是南域首府。未央湖更是闻名天下的秀美无双。   这是一个有故事的城市,自然需要说故事的人。   浮欢楼不过是家普通茶楼,但浮欢楼上有了位说书先生,便让这楼变得不再普通。   “大家都知道,这东海的蒲瑶城啊,可谓是商贾云集,整日车水马龙。在这三百三十五年前,蒲瑶城偃月桥的西侧呢,有个大市场。嗬!这地方天天人山妖海!在市场的北头,忽然有天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一大群人和妖,拥挤不动。这些家伙都在围观什么呢诸位莫急,原来是当时的清玄殿东玄在和人当街打赌……”   说书者居中而坐,懒懒地靠着椅背,身着一袭青衫素袍,眉目如画。   左手一柄画着大漠风雪的骨扇徐徐摇着,右手时而扶着醒木,时而比划着,可以看到他的手指白皙修长、骨节分明。   剑眉朗目,眼神有些漫不尽心的轻佻,只有偶然间才会展露出几分凌厉。时而像个世家纨绔 ,时而温润如书生,时而又现出几分桀骜 ……   一头青丝似是随意束起,发髻都有些松散,看上去反而显得散漫潇洒。不过那发簪的材料有些奇怪,非木非玉,非金非银,而且样式有些新鲜,竟像是缩小的一柄长剑。   他的声音很好听,中性再带点阳刚味道,很有磁性,又清透干净。他坐在那里,不唱不咏,声音时高时低,音节时长时短,语速时紧时慢,扣人心弦。   他便是浮欢楼的说书先生——危亦桐。   亦桐先生说书,不仅没有固定的时间,也没有固定主题,完全随意发挥,凭着兴致。   但他依旧是最受欢迎的说书人。   上至天文,下到地理,古追清玄初立,今述列榜奇人,纵侃妖魔,横讲鬼怪,插科打诨,雅俗兼备,抑扬颂骂,口无遮拦……   身无妖气,亦无灵力,明明该是个最普通不过的人类,脑子里装的故事却涵盖了道魔两宗、人妖二族。   落方的人人妖妖都知道,亦桐先生来历不明、深藏不露。   探究者有之,流言嘛……也有各种版本,却从来没有人能得到过确切的定论。   他俊美、博学、神秘,自然也少不了爱慕者。   不过……   在落方城里,所有爱慕者都只敢暗恋,从未有人不开眼地跑去明示。   至于原因……   哦,原因来了。   “诶,你看,苏南苍来了。”浮欢楼上有人压低声音对着旁边说道。   听书的群众里里有妖有人。   听到这一声低呼,不少靠窗的人和妖都把心神从正在听的说书里分出一部分,转而去看楼下。   只见那人身着一件月牙白锦袍,干净无尘,除了一块墨玉再无多余点缀,手执一柄素色的油纸伞,正好遮住了楼上众多围观的眼神。   虽然油纸伞遮挡住了他的样貌,但他身姿秀雅,步履似闲庭信步,不紧不慢,自成风流。似九天之上的一片清风白云,令人不见其貌,却依旧是甘心为他倾心不已。   奈何……人家心有所恋。   恩,没错。这就是落方城里所有术师和妖怪的老大,清玄殿本代南苍——苏城寒。   恩,没错,他也是在落方城里所有亦桐先生的爱慕者都只敢暗恋的原因。   老大都还在暗恋……你敢上去明示吗?!   ~( ̄▽ ̄~)~   说到清玄殿,这乃是诸方五域的主宰者,道宗最正统的传承处。   号称“天下术师,九成清玄”。   虽有偏差,但从这一句就可以看出绝大多数的术师都是隶属清玄殿的。   诸方五域地域广博,清玄殿的制度便是以四方长老拱卫坐镇中域的大祭司。   在清玄殿中大祭司地位最高,为一殿之首。其次便是四方长老,各守一方。   南域的长老封号为南苍,历代相传。至苏城寒此,世人已不知这是第几代南苍了。   苏城寒走入浮欢楼,收起了油纸伞。缓缓登上了二楼。   危亦桐的说书还在继续。   苏城寒此人,在危亦桐的认知里,大概就是个忠实听众吧。   危亦桐说书全凭兴致,时间不定,长短不定。能不能遇到全凭运气。   然而每次危亦桐的说书,苏城寒必到,从未落下一场。   久而久之,虽然彼此从未有过任何交流,危亦桐也认识了这位奇怪的听客。   有时候危亦桐会怀疑,这家伙不会派了人全天十二个时辰盯着浮欢楼吧?   要不然怎么可能做到这点呢?   至于关于苏城寒暗恋他的传言……   危亦桐不可能完全不知道,只是从没当过真。   谁会闲着没事喜欢上一个一句话也没交流过的人啊?   一见钟情这种事就更可笑了。   苏城寒相貌周正,眉眼俊逸,淡色眼眸如同琉璃,本身便如清风一般,看上去洒脱飘逸。可能因为他是符修的缘故,身上没有什么像剑修那样凛然的气势,反而是平淡如水的温和。   他走到二楼的时候,看向那个长年为他空出的位子。   整个落方没人会去坐那个位子,即使苏城寒从来没有表态独占此位,也依然如此。   从来不会有人以为看上去温文的苏城寒是个好惹的,但只看他以如此年纪坐稳南苍之位,就可以看出他的不凡。   危亦桐没有太过关注这位听客,他已经习惯了苏城寒在他说书的时候坐在他对面靠窗的位子,倒上一杯清茶,然后垂眸静听故事。   “君回风这个名字,大家都不陌生。但说到他的出身呢,恐怕就没几个人知晓。各位请猜他到底为何会如此失态呢?原来,那位……”   危亦桐在讲的是三百年前的一出故事,同样和清玄殿有关。   “预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危亦桐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醒木一拍,直接收场,没有任何犹豫地起身,就要拂袖而去。   “亦桐先生,请慢。”   这是危亦桐第一次听到苏城寒的声音。不温不火,没有什么起伏,如同他的如水气质一般,似乎惊不起半点波澜。每一个字之间的停顿都近乎一样的时间,咬字极其清楚。   真不知道他是怎么学说话的。   危亦桐似笑非笑地坐下,摇摇手中的骨扇,身子往太师椅椅背上一靠,翘起二郎腿,漫不尽心地瞥向苏城寒:“不知苏南苍有何指教?”   “我喜欢你,你愿意成为我的道侣吗?”苏城寒的表情很是认真,但却看不出任何紧张忐忑的感觉。整个人似乎都没什么太大的情感起伏一样。   就像……   危亦桐微微皱眉,总觉得听他说话有些别扭。   就像……就像眼前的人是一个木偶……眉目精致,却没有心。   苏城寒沉默了很久,静静看着危亦桐,似乎在等待危亦桐的答案。   周围的人人妖妖纷纷屏气保持安静。   苏南苍终于忍不住出手了吗?他们怎么能拖后腿?!   危亦桐轻笑一声,打破了静默。   “呵~”   一声笑,如同骤然拨动琴弦的独鸣。   透出几分冷酷的犀利。   “我拒绝。”   危亦桐觉得,他人生中听到的第二次告白和第一次一样糟糕。都是如此……   简直莫名其妙!   而且结果一样,他同样选择了拒绝。   然后,危亦桐起身,随手合起了扇子,扬长而去。   这次苏城寒没有叫住他,而是默默目送危亦桐离开。   只是琉璃般的漂亮眼眸闪过一丝黯淡。一闪即逝,无人注意。      ☆、无妨谜题本无解   02.   一身红衣的男子,有一双妖艳的桃花眼,眼波流转潋滟媚极。   他的动作随意优雅,有种行云流水般的美感。   用热水冲淋茶壶,包括壶嘴、壶盖,同时冲淋茶杯,随后即将茶壶、茶杯沥干。往泡茶的壶里置入茶叶。将水壶下倾上提三次,冲水八分。冲泡好的茶倒进茶海里,然后再从茶海倒进茶杯。   红衣男子用茶盘托着送给对面的人,放置在他的右手前方。用空余的手做出请茶的姿势,示意他品尝。   一边笑着开口问道: “听说苏南苍终于放弃了对你的暗恋,转而向你告白了,却当众惨遭拒绝?”   危亦桐托着茶杯,漫不经心地用茶盖轻敲杯沿。修长白皙的手指在白瓷素胚的衬托下,显得越发温润如玉。   他惯穿一身青衫,天青洗碧一般的颜色。让他看上去如同一个温文儒雅的士子。   然而,他勾起唇角,洒然一笑,挑眉间却又勾勒出几分凌厉。   “在你的茶楼里发生的事情,你会不清楚?何必再问?”危亦桐轻轻对着杯中的茶吹了一口气,继续道,“蓬芷,我都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无聊了?”   “这可是清玄殿南苍大人的告白,相信不只南域,这事恐怕要不了多久就会传到中域去了,无论问几次都不会觉得无聊呢。”被称为“蓬芷”的红衣人斜眼一瞥,眼尾略弯向上翘,姿态明明很是凉薄,却满眼盛着深情,眼睛黑白分明似醉非醉,让人心神荡漾,“托你的福,我这小茶楼只怕要名传五域了。”   危亦桐对此视而不见,懒洋洋地端着茶杯垂眸品茶,雾气氤氲,让人不仅辨不清他的眼神,更猜不透他的表情。   “有这闲工夫关心这些,还不如想想是不是最近清玄殿有什么异动,要不然苏城寒为什么在这个时候脑子犯抽?”危亦桐满不在乎道。   蓬芷听了这话,也不由失笑地摇摇头道:“你这家伙……苏南苍的一番情意到你这里就成了脑子犯抽?”   危亦桐放下茶杯,一手支着额头,一手拿起放在手边上的扇子,随意甩开轻摇,一副十足纨绔样。   “原来你无聊到了这一步?”   危亦桐的笑飘忽淡薄,像是隔着一层迷雾,让人无论如何都把握不到他真正的所思所想,永远给人不真实的感觉。   “你不会也相信苏城寒真的喜欢我吧?”危亦桐的眼中没什么嘲弄,也不见不屑。仿佛他只是在说一个再正常不过的事实。   蓬芷眼波一转,生出点点妖冶,他歪了歪头,轻笑喃喃道:“为什么不信呢?”   危亦桐微微皱眉,扇子一合,坐正了身子,展露出几分严肃:“好了,再说下去我都要怀疑你是清玄殿的人了。”   蓬芷无奈地叹了口气配合道:“那便不说了。”   “不如讨论一下,圣主到底是什么意思?”危亦桐瞬间又恢复了纨绔子弟的模样,懒懒地开口问道。   “哈?这能有几个意思?就如字面上所说的,传令天辰九星全体赴往守墨宫。”蓬芷无辜地眨眨眼睛。   危亦桐用扇子轻击掌心,嗤笑一声:“少装傻,天辰九星齐聚,在我魔门历史上都不过寥寥几次。你说……”   危亦桐玩味地觑了眼蓬芷,颇有些一切尽在不言中的意味。   蓬芷双手一摊,明眸一弯,眼睛好似月牙般,随意笑道:“就算有什么大动作,我们见到圣主就知道。”   “大动作?”危亦桐一呆,然后恍然大悟一般,“原来是要有大动作啊?我还以为……”   蓬芷笑起来,微微眯起眼睛,打量着危亦桐。他也没有办法辨别出刚刚危亦桐的呆愣是故意的,还是……   “以为什么?”不知不觉中话题顺着危亦桐而下。蓬芷惊觉过来,话却已经出口。   危亦桐像是压根没注意到蓬芷的探究,玩世不恭地翘起二郎腿,慢悠悠地回答:“还以为是要叫我们集体去相亲呢。”   “……”   蓬芷总觉得危亦桐的演技堪称浮夸,可是他明明知道自己所见的危亦桐是假象,却也同样找不到真相在何处。   危亦桐啊,就是一个迷。   找不到答案。   好像他生来便是无解的一般。   危亦桐的爱慕者虽多,敢于直言的却没有。   苏城寒的震慑或许是一个原因。   但危亦桐自己身上存在的浮夸演技的违和也是原因之一。   神秘固然能吸引人,也能吓跑很多人。   危亦桐实在神秘得让人绝望,绝望到没人会奢求能在他身上求到解。   除了……“脑子犯抽”的苏城寒。   ————————   一叶孤舟停在未央湖中,静默不动。   舟上躺着一个青衫落拓的青年男子,他双臂枕在脑后,微阖双眼,懒洋洋地躺在舟上,享受着春日的暖阳。   一支鱼竿被固定在舟头,线已沉入水底。   湖面暂时无风,也就没有半点涟漪。   这场景静谧得宛若一副江南水墨丹青,虚妄而不真实,却很美,透着岁月静好的慵懒平淡。   湖面骤然泛起微微涟漪,钓鱼竿上的线因被扯动而轻颤。   危亦桐微阖的双眼睁开,闪过一道冷凛如剑的寒芒。不到片刻那凌厉就消失无踪,只留下一片淡漠。   “你的鱼上钩了。”平平淡淡的话语,清清淡淡的温润嗓音,不难听的声音。可偏偏他每一个音节清晰异常,断字平板,听起来很是别扭。   “那还不是我的鱼。”危亦桐没有去提竿,也没有起身。   苏城寒的不请自来,让危亦桐有些头痛。   说真的,他一点也不想招惹这个奇怪的清玄殿南苍。从前苏城寒是听众的时候如此,现在莫名其妙变成了他的追求者同样如此。   苏城寒似乎还很是认真地思考了片刻,看看钓鱼竿,又看看危亦桐,这才道:“你说的对。”   飘逸如风,温和若水,却像木偶一样的家伙……   这种违和感……   危亦桐忽然在苏城寒身上捕捉到了他们之间的共性。   危亦桐眉目一展,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   “啊,原来……”   “噔~”一声突兀的弦断声响起。   鱼挣断了线。   危亦桐缓缓坐起来,支起膝盖,伸了个懒腰。   他没有看苏城寒,而是看着漂浮在水面的断线。   “苏南苍,你来这里是想做什么呢?”   “苏城寒。”他不紧不慢地开口重复一遍,好似在强调什么。不见情绪的语气中出现了一丝固执。   危亦桐从善如流地改口道:“那么苏城寒,你来这里是想做什么呢?”   苏城寒停顿了片刻,淡淡道:“你拒绝了我。”   危亦桐挑眉,现出桀骜不驯的英气:“这个我知道。”   “所以我还想再问一遍。”苏城寒的口气与当日一般无二,连断句都是一样的,“我喜欢你,你愿意成为我的道侣吗?”   危亦桐转过头,终于把目光落在了苏城寒身上。脸上露出危险的笑容   “这并不好玩。你觉得我会闲着无聊接受一个和自己总共说过不到十句话的人的告白 ?清玄殿的南苍不至于如此愚笨吧?”   “你不知道……”苏城寒的话猛然一止,琉璃色的眼眸微微睁大。   危亦桐起身,伸出手指抵在苏城寒的唇上,摇摇头道:“不用说了,我不喜欢你的声音。”凉薄冷情,绝无周转。   苏城寒的淡色琉璃眸,在阳光的反射下,通亮璀璨,只是在听到危亦桐的话后,出现阳光都无法遮掩的黯淡。   危亦桐这次看得清楚,暗忖这人还不算全然的木偶。   “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守墨宫天辰九星之开阳,对于敌对阵营相爱相杀那套我不感兴趣。我不过是一个藏在南域的魔门卧底 ,苏城寒,你明白了吗 ?”危亦桐的神色随意,脸带玩世不恭的笑容。   守墨宫,和清玄殿道宗正统相反,它乃是魔门之首 ,暗藏五域之外。守墨宫除魔主外下设九位护法,称“天辰九星”。   如此大胆地在清玄殿南苍长老面前声称自己是卧底的,恐怕独危亦桐一个,   “没关系 ……恩,我也是。”而答案如苏城寒这样的,应该也是独一无二。      ☆、南苍洞明与溯萧   03.   “你也是?”反问的音调都变了几分。   危亦桐的诧异并不作伪。   他是真的觉得不可思议。   这应该不是自己理解的意思吧?   清玄殿的南苍可不是什么小角色,那是代大祭司掌一方术师,护一域安宁,是清玄殿实打实的掌权人物。   怎么也不可能让一个魔门之人混到这一步吧?   危亦桐很想现在就去把在中域的那位大祭司拽到面前,好好问问她一句,她究竟是否是在乱来?   纵然不愿意相信,但看着苏城寒平静的样子,他不得不承认……   危亦桐暧昧地伸手抚上苏城寒的脸颊,一言不发地仔细打量着苏城寒。姿态如同街头调戏良家妇女的恶少。   不同的是,“调戏者”眼神清明,“被调戏者”也很冷静。   危亦桐在心里默默评估着……   这家伙长得不错,尤其是眼睛……不是纯粹的黑色,而是淡色琉璃一般的色彩,有些梦幻的味道。   魔门讲究随心所欲,修习魔门心法,难免会给人一种放荡不羁的感觉。   道门却是天人合一,修习道门心法,则会显得中正平和不少。   苏城寒的气息很是干净,隐隐有股飘逸仙气。是最上等的道门功法……   “我已经做了自我介绍,你不投桃报李吗?”危亦桐慢慢凑近苏城寒,神色自然地摩挲着苏城寒的侧脸,透出几分亲昵。   他们的目光始终交汇着,彼此的交锋,却远不如表面那么平静。   危亦桐一直在运转魔门功法使用的摄魂术,苏城寒也一直在用道门功法坚守心魂。   直到危亦桐开口询问身份,苏城寒才首先败下阵来。   摄魂……   琉璃眼眸失去了光彩,眼前之人看上去更像一个木偶人了。   阳光明媚又温柔,危亦桐微微眯起眼看着眼前的苏城寒。   即使赢了,他也没什么好心情,因为他能感觉到苏城寒是故意相让的。   一旦中了摄魂术,除非挣脱或者施术人解除,那中术人就真是问什么回答什么,绝对不隐瞒、不虚假,连祖宗十八代都能查个一清二楚。   苏城寒不可能不知道中摄魂术意味着什么,却还是自己放弃了。   危亦桐移开抚在苏城寒侧脸上的手,冷笑一声嘲弄道:“这算是什么意思?”   苏城寒双目无神,直直看着危亦桐回答道:“这样,也许你才会相信我说的话。”   不傻嘛,一点也不像脑子犯抽的人。   危亦桐摸摸下巴,若有所思地想了想。   还真如苏城寒的回答一样,他不信他,所以即使知道摄魂术对神魂强大的人无效,只要坚守心神就不会中招,但还是要恶劣地使用它。   而苏城寒干脆就放开心神,让危亦桐自己来问,这种情况下……苏城寒知道什么就会说什么,完完全全没有秘密。   “你的名字。”危亦桐也不客气地接受了苏城寒这份莫名其妙的交付。   “苏城寒。”   恩,名字没有问题。   “你在魔门内的职位。”危亦桐露出危险的笑容。   苏城寒的声音和平时一样,温润如水,但吐字太过清楚,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天辰九星之洞明。”   居然是洞明?!难怪从来没见过。   自己加入魔门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很多人还是没见过的。   天辰九星,也只见过其中的七现星护法,而没见过另外两个隐星护法。   在文书中,北斗有九座星辰,依次为:天枢星、天璇星、天玑星、天权星、玉衡星、开阳星、摇光星,洞明星、隐元星。时称北斗九星。后来两颗渐渐隐失,成为“七现二隐”,故今有北斗七星之说。   在魔门守墨宫设立护法职位的时候,正是按照九星的说法而立。七现二隐,隐星护法从来只有守墨宫的圣主能知道他们的真实样貌,连其他七星也不一定会认得那两个隐星护法。据说……他们是守墨宫的秘密武器,等同于底牌。   危亦桐玩味地再次打量起苏城寒,挑眉轻轻一笑。   伸手捏住苏城寒的下巴,另一只手轻佻地在苏城寒的脸上慢慢勾勒着他的五官。   “有意思啊~”   洞明星?   如果是从不在人前显露的隐星,还真的有可能在清玄殿混到这一步。正如传闻,这的确是一张底牌。   谁会想到清玄殿的南苍同时还是魔门护法?正如没人会知道……   “那么……你真的喜欢我吗?”危亦桐压低声音,充满磁性的声音如同美丽的罂粟,艳丽的色彩是剧毒的遮掩。   “我爱你。”苏城寒的回答是比之前更深刻的形容,在被摄魂的状态,他又一次告白。   “爱?”危亦桐重复这一个字,像是听到什么好笑又厌恶的字眼,不禁冷笑道,“这真是我这些年听过最可笑的笑话了。”   即使一而再再而三地接收到苏城寒的表白,他也觉得苏城寒估计是根本不懂情情爱爱是什么意思,或许只是单纯把简单的好感当做刻骨铭心的感情。   “你知道圣主为何要召集天辰九星齐聚吗?有什么线索吗?”危亦桐没有在“爱不爱”这个问题上浪费太多时间,转而好奇地问了另一个问题。   “不知道,但我猜和极阴之时有关。”苏城寒老老实实地回答。   极阴之时?   危亦桐玩世不恭的表情都收敛了几分。   不论魔门和道门,都有一句一样的话来形容阴阳:“孤阴则不生,独阳则不长,故天地配以阴阳。”   阴阳代表着矛盾对立、统一的两个方面。是自然界相互联系的事物和现象对立双方的概括。   如天为阳、地为阴;白天为阳、黑夜为阴;上为阳、下为阴;热为阳、寒为阴等。   放在修术上,就是道门为阳,魔门为阴。   不是说魔门就是邪恶的代表,而是他们从心所欲,自私随心,颇有些不择手段的感觉。至于灭绝人性,到也不至于。   阴阳双方是在对立的基础上永恒地运动变化着,不断出现“阴消阳长”与“阳消阴长”的现象。比如说四季气候变化,从冬至春至夏,由寒逐渐变热;由夏至秋至冬,由热逐渐变寒。   在正常情况下,阴阳常处于相对平衡状态,如果“消长”关系超出一定的限制,不能保持相对平衡时,便将出现阴阳某一方面的偏盛偏衰,比如……极阴之时。   每当遇到极阴之时,就是清玄殿最头痛的时候。血妖遍地跑,怨灵满天下。   当然也是魔门最痛快的时候,到处给死对头捣乱。   “哈,好戏要开场了吗?”危亦桐眼里露出幸灾乐祸的神色。   危亦桐忽然倾身,在苏城寒的额头上落下一吻。神情有些调皮,让人猜不透他究竟是如何想的。   暧昧和疏离,转化得毫不犹豫。   无神的琉璃眼眸出现恍惚的色彩,迷蒙不清。   这是苏城寒他开始试图收拢心神,挣脱摄魂的表现。   “溯萧……”低声的喃喃,弱化了吐字的清晰度,让苏城寒的发音终于没那么古怪。听起来也悦耳了不少。   捏住苏城寒下巴的手,力道狠狠地加重。   看来……苏城寒对他的了解绝不止于说书听书时的接触。   居然连那个名字都知道……   你到底……还知道多少呢,苏城寒?   不过苏城寒的眼神渐渐恢复清明,危亦桐也不想直接去问他们是否过去有什么纠葛。因为那些不重要也没必要去知道。   清醒后的苏城寒依旧是那样的平稳安和,情绪波动很小,即使危亦桐的力道不小,他也没有叫痛。   只是那样安安静静地看着他。   这样的眼神……似乎真的在哪里见过?   危亦桐抬手似乎想触摸苏城寒的眼睑,手却悬空停住。   “呵呵……”   意味不明的轻笑,让苏城寒平静的琉璃眸子里都出现了淡淡的疑惑   危亦桐松开手,转身负手看向湖面。   “你该走了,苏南苍。”   不是“洞明”,而是“南苍”。   这样的称呼,就好像他刚刚并没有从苏城寒那里问到任何问题的答案。   一切照旧。   “苏城寒。”那人又一次强调。   在这一点上,他出奇的固执,就好像称呼这个名字有什么特别的意义一样。   这种固执,惹得危亦桐都不由觉得好笑地应了一次:“你该走了,苏城寒。”   苏城寒深深凝望了危亦桐一眼,才从袖里取出一张御风符,飘然离去。   危亦桐一个人站在舟头,看着无波湖面,似笑非笑地道:“啧啧,许久没听到这个名字了,都有些陌生了。”   溯萧啊溯萧……   恍若隔世。 作者有话要说:  “北斗第一天枢星,则阳明星之魂神也。第二天璇星,则□□星之魂神也。第三天机星,则真人星之魄精也。第四天权星,则玄冥星之魄精也。第五玉衡星,则丹元星之魄灵也。第六开阳星,则北极星之魄灵也。第七摇光星,则天关星之魂大明也。第八洞明星,则辅星之魂精阳明也。第九隐元星,则弼星之魂明空灵也。”   ☆、共是迷中雾里人   04.   一只漠北苍鹰带来了一封信,飞入危亦桐的窗户。   危亦桐伸出手臂,任由苍鹰落在手臂上。   取下系在鹰爪上的信筒放在桌子上,危亦桐笑着把早就准备好的肉片拿去喂鹰。   “她的动作还真快。”   喂好了鹰,他也不管那只鹰去哪里了。   自己拆开了信筒,取出了里面的信件,仔细看了起来。   白皙修长的手指抚摸微显粗糙的纸张。   “看不出什么啊……”喃喃自语。   危亦桐放下手里的信。   里面记录的是苏城寒入清玄殿的简单介绍。   说是苏城寒是在13岁的时候参加清玄殿在各地的挑选后,拜入当时的某位普通长老的门下,又渐渐脱颖而出。   关于他加入清玄殿之前的资料也很是清楚明白。家世清白,没有什么问题。   不过危亦桐知道,这些都不过是魔门为他做的伪装。   苏城寒的那位师父和他的“父母”现在都已经先后“正常”去世了。   已经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苏城寒的身份,除非他自己承认。   奇怪的是……   “明明……没有任何交集 。”   危亦桐可以确认,他和苏城寒在他到浮欢楼说书之前,绝对没有任何可能是有交集的。   除非是……苏城寒加入清玄殿之前。   但是那个时候苏城寒才几岁 ?怎么可能会……会喜欢上他?   莫名其妙。   危亦桐再次确认了苏城寒绝对是“脑子犯抽”了。   不管他了……   既然已经收到魔门圣主的召集令,危亦桐自然要去海外的守墨宫走一趟。   天辰九星在魔门有很高的地位和很大的自由,这大概和魔门人的随心所欲的性格有关。   别指望一群桀骜不驯的人会真心服从命令,就是圣主,对他们而言不过是强者为尊,要知趣地听从,但绝不是臣服。   如果圣主所要求事情太过分的话,天辰九星护法也有资格拒绝听命。   危亦桐还是抱着很轻松的态度准备去守墨宫的。   浮欢楼突然关门,无论是茶楼老板,还是说书的亦桐先生,都消失不见。   店门挂上“店主出门远游,本店暂停营业”的招牌。   众人不明所以的时候,南域的南苍大人扔下一堆公事,让副手暂代他管理清玄殿南域事务,也一起不知所踪了。   于是落方城里谣言四起,各种说法都有。其中的共同点就是,苏南苍一定是去坚持不懈追亦桐先生了!   ——————   流言蜚语不可尽信,然空穴来风未必无因。   现在的苏城寒确实和危亦桐在一起。   不过不是众人想象的什么两人独处……当然还有浮欢楼的店主蓬芷。   他们只是顺路的同僚。   危亦桐一并解开了一个一直以来在奇怪的谜题。   难怪苏城寒每次说书都能赶的上,无论派什么人在浮欢楼看哨都比不过浮欢楼的老板亲自通知。   天辰九星之摇光,蓬芷。   和危亦桐不同,蓬芷是圣主的亲传弟子,他知道苏城寒其实是隐星护法洞明的可能性确实挺高。   难怪……   危亦桐靠在船的栏杆上,笑眯眯地瞅着眼前两个家伙。   蓬芷一脸坦然,若无其事道:“你不觉得这很有意思吗?”   一双桃花眼眼波流转,妖艳而勾魂。   “哦?”危亦桐微微挑眉,神色清冷凛冽,话语却让人琢磨不透他是什么个什么态度,“是挺有意思的。”   苏城寒显然不比蓬芷那么“厚脸皮”,也不管危亦桐是恼怒还是别的什么,他首先很真诚地道歉道:“对不起。”   危亦桐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带着几分天真调皮,语气温柔仿若安慰,眼底却一片淡漠:“没关系,我不在乎。”   他的不在乎其实比之绝不原谅更加残忍,然而同时又覆着淡淡温柔,交织着矛盾。   危亦桐从来如此。   谁真的确切知道他到底在乎什么,又到底不在乎什么呢?   苏城寒仿佛有着小动物一般的敏锐天性,沉默片刻开口道:“你还是生气了。”   危亦桐浮夸地露出诧异的表情,笑着道:“你从哪里得出的结论呢?我自己居然都不知道。看来……我是不是得感谢你的提醒呢?让我忽然意识到我在生气。不如你再来说说,我应该怎么教训让我生气的人呢?”   苏城寒这一次只是一怔,就利落地转身,朝向一边的蓬芷,从袖间掏出一叠符咒,脚踏罡步念咒。   霎时间,风火雷电全部疯狂地向蓬芷砸去,毫不留情。   蓬芷狼狈地抵挡着来自同伴的攻击,那叫个欲哭无泪。   呦,够狠!这点我到挺喜欢的!   危亦桐心里暗叹道。   大打出手的两个人不约而同地选择了避开在一旁看热闹的危亦桐,不论如何都没有波及到他那边 。   “你疯了,师兄?”蓬芷避开一道雷光艰难地开口,“再打下去你我都要受伤了。”   师兄?   危亦桐眼露探究地看向一脸平静的苏城寒。   圣主的另一个弟子吗?   “不受伤,算教训吗?”苏城寒温吞地用反问回答了蓬芷。   危亦桐对那边的战况没有兴趣了。   不对……   蓬芷明明比苏城寒大上不少。就算按入门先后顺序来次序,也不对劲。   因为他记得蓬芷提起过,蓬芷还是婴儿的时候就被圣主捡到,自幼被当做弟子由圣主扶养长大的。   除非苏城寒比蓬芷大,而且也是自幼入门,才有可能被蓬芷称呼一声“师兄”。   难不成不只是身份来历,连年龄苏城寒都在清玄殿那边造假了?   苏城寒不是二十岁,而是应该更大?   可是从外貌上看……苏城寒的确像是二十出头的样子。   哈 ,这世上原来有人和自己一样,充满谜题吗 ?   让人想不透呢……   危亦桐抬眸注视着苏城寒,慵懒地勾起唇角,若有所思道:“真的很有意思……苏城寒?”   ——————   守墨宫的位置不在五域之内,而在海外。   他们必须乘船出海。   大海茫茫,岛屿众多,人烟稀少,多是妖族魔门的落脚处。   妖族不同于人族,没有什么道魔之分,只有血妖和月妖之分。   有些妖族性格良善,以吸取日月精华来修炼,气息纯善,称为月妖。清玄殿允许他们在五域混杂居住。统一归清玄殿管理。   而有些妖族性格暴虐,以人之血肉灵魂等等助长修为,气息阴冷,称为血妖。被清玄殿封杀,见之必诛,只能逃往海外,偶尔到五域里作乱。   血妖与魔门虽有共同的敌人,但却一样自私自利,难以合作。   说到底,魔门仍旧是人族的一部分,和道门只是理念不同,方向不同。同为人族,和血妖勾结有些背叛种族的感觉。所以在海外,历代魔门圣主和血妖也只是颇为默契的互不干扰,而没有去结成联盟。   登岸的三人踏上岛屿后就一直一言不发。   守墨宫近在眼前 。   不知质材的疑似黑色石头铺造的地面闪耀着阴冷的光芒,黑色雾气笼罩着华美精致的宫殿,宫殿门口中央巨大的祭台上一根笔直的柱子雕刻着北斗九星的图案 。   此时已是入夜,月亮洒下一片朦胧昏黄的光,宫殿显得神秘而安静。顶端悬着黑色金丝楠木匾额,上面龙飞凤舞地题着两个大字“守墨”。   危亦桐抬头看向那两个字。   守墨……   或许这就是魔门的信条:宁沉沦,不解脱。心有执念便从心而行,不放下也不将就。   和清玄殿……不同。   “哈哈,开阳护法,你觉得……是清玄殿建造得更加有气势?还是我魔门的守墨宫更胜一筹?”如同毒蛇吐芯沙哑难听的嗓音响起。   危亦桐不屑地看着出现在宫殿门口的男子,眼神如剑,甚至写着刻骨的怨恨。   “天玑。”他念出这人的守墨宫司职。   咬牙切齿。   ☆、似曾相识却不详   05.   “何必动怒呢,开阳?圣主知道你们来了,特地让我迎接你们。得圣主如此看重,你难道不该高兴吗?桀桀……”阴阳怪气的口吻,沙哑暗沉的怪笑。   全身包裹在黑色斗篷下的男子缓缓掀下兜帽,露出一张和声音完全不相符的秀美脸庞。其相貌姣好,宛若女子,甚至比蓬芷还要阴柔艳丽三分。若是抹上胭脂,只怕没人相信这是个男子。   在整个守墨宫里,危亦桐唯独和这位天辰九星之天玑有着不小的仇怨 。   得圣主看重?   危亦桐心里冷笑一声。   圣主会不知道他和天玑的那些破事?说起来他会加入守墨宫,和天玑还有些不小的关联。   现在派天玑出来接引,是在故意激怒他才对吧。   鬼知道那位圣主在搞什么?   若不是天玑一向是圣主的心腹,有圣主护着,他早就会去找天玑好好算账了!   “天玑,圣主是让你来接引,不是叫你来废话的吧?”危亦桐半是不耐半是嘲讽,压根没有掩饰他对天玑的恶劣态度。   那样的仇怨是个有脾气的都不会忍。   天玑全然不在意危亦桐的态度,只用一种毒蛇看着猎物一般的眼光死死盯着危亦桐。   这目光落在身上让人浑身不舒服。   危亦桐依旧一副轻佻桀骜的样子,好像真的被激怒了一般。挑衅地回看过去。   “进去吧。”还是那平平淡淡的语气,不紧不慢,仿佛全然没有察觉到剑拔弩张的气氛。   身后的苏城寒突兀地开口。   温润如水的嗓音让气氛稍稍缓和。   真是敏锐的直觉,恰恰好在他思考要不要直接动手的前一刻。   危亦桐回头瞥向站在身后的苏城寒。   却见苏城寒不知何时罩上了一件和天玑一样的黑色斗篷,兜帽遮挡了大半张脸,整个人笼在一层黑色之下。   这么看去,飘逸的仙气彻底不见,如水的平淡也变成了一种好似深渊的沉静。   眼前之人不再是清玄殿的南苍,而是守墨宫的洞明。   危亦桐的不耐顿时烟消云散,像是刹那间从情绪失控中摆脱出来。   不知为何,他能感觉到……苏城寒能看出他是故意受激,也是苏城寒在最恰当的时刻给他一个台阶,不仅使他的戏能顺利演下去,也让场面不至于失控。   他凝望苏城寒片刻,重新回身看向前方的天玑,虽然依旧没有好气,却比刚刚那种随时可以动手的样子好了不少。   危亦桐微微一笑:“既然你是奉命来接引,怎么还不带路?”   天玑同样漫不经心地瞥了苏城寒一眼,也许在掂量刚刚苏城寒的开口是巧合还是……   但他得不到答案,只能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地转身,沉默地往宫殿里面走。   危亦桐迈步跟上。   蓬芷和苏城寒也快步跟上,走在危亦桐一左一右。   宫殿里光线昏暗,透着一顾危险的神秘气息。只有幽幽烛火,映照着长长的甬道。   绕过几个弯道,眼前的视线一下子明亮起来。   庞大的厅室里只摆设了几张石制座椅,首座一个,左右分别是左五右四。座位按北斗之数所立。   首座上已经坐着一位面貌温和看不出具体年龄的男子。一头白发如瀑披散,五官不见锋芒,眉目柔和儒雅,看上去有点教书先生的感觉。完全和世人相像中的魔门圣主不同。   不管看到圣主多少次,危亦桐都忍不住暗自念叨一句:真是比清玄殿正牌大祭司还像大祭司……他应该转职的。   天玑恭敬地作揖行礼,圣主微微颔首示意他可以回座。天玑便倒退到左边第二个位子。   落后他三步开外的危亦桐和苏城寒、蓬芷,这时才到中央来。   三人并肩向座上的圣主抱拳微微躬身作揖。就是面见圣主,苏城寒也没有取下兜帽,看来他的外貌身份确实在守墨宫有一定的保密性。   “心执念魔,开阳(摇光、洞明)尊圣主万福。”   魔门之中礼仪松散,只有拜礼,并无叩礼,甚至不跪天地、不跪亲师。   苏城寒和蓬芷的拱手作揖都很是随意。   只有危亦桐双手于腹前相交,左手大拇指插入右手虎口内,掐右手无名指根节,右手大拇指掐左手中指梢节,左手其余四指抱右手,行礼时手与鼻相平。然后掌心向内,掌背向外画弧,滑落于胸口上,右手画弧线向下右环绕,同时躬身。   做完以后,不由暗叹一声“习惯成自然”,即使多年也改不过来了。   “哼……”一声冷哼传来,声音嘶哑暗沉,白有一副好皮相,天玑绝对是故意找茬,就是不知是否有圣主的默许,“都加入我魔门如此之久,居然还是道门那套礼仪。不知你心里是不是还念着做你那风风光光的清玄殿首座师兄?”   危亦桐还没有接口,身边的苏城寒忽然重新抱拳向上座的圣主行礼,这次他和危亦桐做了一样的动作,是按道门“子午诀”抱拳,动作极其标准,举手投足流露出莫名的优雅。   危亦桐可以肯定,苏城寒一定能到清玄殿的礼仪课上做标准示范。恩,不愧是此代南苍……我辈楷模!   不过,这可是不动声色就把天玑得罪了。   果然,天玑脸上的表情很不好看,但只是阴阳怪气地冷笑一声,就没有继续找茬,显示出他对苏城寒这位洞明护法极其忌惮。   “好了,我门不重礼节,行什么礼有何关系?”圣主这个时候才开口圆场。他的声音和苏城寒类似,很是温润雅致。不过苏城寒说话没有语调起伏,咬字停顿都异于常人。圣主还是要正常不少的,听起来舒心,“都入座吧。”   蓬芷坐到左数第四座,危亦桐和苏城寒则是到了右数的第三、第四座。   “洞明、摇光,你们俩为何气息不稳,可是受了伤?”圣主态度很是温和,真如关心自家晚辈一样。   蓬芷真是内心叫苦,他总不能说是自家师兄为了某人要教训自己吧?若是让师尊知道师兄把身份暴露了个一干二净,那还得了?师尊不好惹,师兄同样不好惹。想当初……收到监视危亦桐命令的虽然是自己,但是因为师兄在南域,他就不得不使劲忽悠危亦桐去南域落方城落脚。好在危亦桐很是识趣,对地方也不挑,就欣然同意了。要不然他肯定又要被师兄暴打……真是血泪史啊!   “半路遇上,我欲同行。忘了先表露身份,被摇光当做敌人,打了一场。”苏城寒首先开口解释。   危亦桐扶着座椅的扶手,懒懒地靠着椅背,事不关己地看着这两师兄弟圆谎。   蓬芷桃花眼里波光一转,连忙笑着应声:“是,当时师兄就是如此打扮,又是突然现身,弟子尚未多想,就出手了。白让开阳看了笑话。”语气轻松自然。也从话语里表达出危亦桐并未见过苏城寒真貌的意思。   真是一个好师弟!   危亦桐自然听出蓬芷在维护苏城寒,不由得有些羡慕,自己当初就没这个好福分啊。   两人受的伤并不重,修养一番就好了,圣主就没有过多在意这点小事。   今夜是召集令的限定时刻,天辰九星陆陆续续地前来。   危亦桐是首次见到九星齐聚的场面。   另外一位危亦桐从没见过的隐星护法“隐元”也来了。整个大厅只有两个人遮挡着容貌,显示出他们不同于其他七星。   “极阴之时即将来临,介时天地将变得适合我魔门功法的修炼,亦会滋长怨灵、血妖的现世,我们自然不可错过此等机会。”   危亦桐撑着脑袋,百无聊赖地听着他们各种给清玄殿找麻烦的讨论,还时不时提出点自己的看法和建议,然后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   说实在的,他过去也看清玄殿那位大祭司不顺眼很久了。只可惜……   危亦桐无奈地摇摇头。   只可惜虽然现在他们已经是决裂状态,但那位到底是自己曾经的老师啊。小打小闹可以面对,让他提着剑直指她,好像……有点困难。   讨论接近尾声的时候。   一边的苏城寒突然低声开口:“我真的喜欢你。”   危亦桐:“……”   你这是什么神奇的跳跃性思维?   无论从那方面,都不可能从现在的情况联想到这方面去吧。   “我知道你一直不相信。”他低头坐在座位上,双手扶在扶手上,坐得很是端正。   我相不相信又有什么关系?重要的从来不是这点。   危亦桐沉默不语。   苏城寒停顿了片刻,继续慢慢问道:“你记得……”   他的话语到此停止。   因为讨论不知何时结束了。   圣主温和的嗓音回荡在厅堂里:“各位可以就此离开,各自行动了。洞明、隐元,你们随我来。”   危亦桐偏过头看向一直低着头,从头到尾没有参与讨论的苏城寒。   他是否意识到了什么,才会突然说出那样的话?   圣主会让九星齐聚绝不可能是小打小闹……   关键难道就在“洞明”、“隐元”这两人身上?   苏城寒站起身,转而向圣主的方向走去。只是经过危亦桐面前时,稍稍歪过头向危亦桐看了一眼,又飞快收回目光。   因为苏城寒是站着,而危亦桐尚且是坐着的缘故,角度使然,危亦桐看清了那一双漂亮的琉璃般的眼眸里的眼神。   明明不过是安安静静、无波无澜,好像就是漫不尽心的随意一瞥。   危亦桐却觉得……那双眼里该有千言万语说不尽。   熟悉又陌生……似曾相识却已模糊在时光碎片里。无处寻觅……   也许……他真的见过?!   在某时?在某刻?      ☆、只不过一响贪欢   06.   蓬芷走到还在回想的危亦桐面前,右手抵在嘴边,轻咳两声:“咳咳……我们该走了。”   危亦桐抬眸,唇边绽出一丝浅淡的笑容,瞅着蓬芷,漫不经心道:“蓬芷,我忽然想起一个问题。我相信你一定会照实回答我的,哦?”尾音断得又是利落又是缠绵。   “我尽量……”蓬芷露出无辜的表情,大大的眼睛里盛着柔情似水,迷离勾魂,装得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危亦桐就跟没见着一样,平淡问道:“望玥的事,除了天玑,是否还有他一份?”   语气平静淡然,却蕴着剑锋般的寒意,森森若直逼灵魂的利刃。   “他”指的是哪个人,他们斗心知若明。   一直以来,蓬芷是浮欢楼的老板,危亦桐是浮欢楼的说书先生,他们表面如同挚友,内地里却从没停止过互相试探。   自打接触危亦桐以来,他从没见过危亦桐拿剑,更多的是看危亦桐如同纨绔子弟一般摇着把扇子。   可现在,即使危亦桐手中无剑,他也有种对面之人正执剑抵在他的喉头的感觉,他无可选择。   这才是清玄殿大祭司的首徒,曾经的清玄殿首座师兄,那个传闻天生剑心的溯萧该有的锋芒?   “没有。”蓬芷深吸一口气,压下心里隐隐的畏惧,无论如何他不想师兄被人误会,尤其是可能误会的人是危亦桐,“师兄那个时候正在特殊时期,不可能插手望玥之事。就算师兄能抽身,他大概也会选择帮你,毕竟他舍不得你不开心。”   危亦桐盯着蓬芷看了好一会儿,也不知是相信了还是不信,只是低声喃喃了一句:“这样啊……”   从苏城寒几次简单粗暴且近乎固执的表白里就能看出这是个有智商没情商的家伙,所谓怀疑,只不过是想旁敲侧击,试探地问出苏城寒到底“喜欢”了自己多久。   从蓬芷的回答里推断,时间虽然有些超出他想象的久,但也不至于让他惊讶。   “亦桐,不用把他想得太复杂。”蓬芷知道以师兄目前表露出来的那一部分,很容易给危亦桐和留下不好的印象。但其实师兄就是一根筋,认死理,不撞南墙不回头……   危亦桐挑眉冷笑一声道:“呵,望玥于我而言……意义不同。在她的事情上,我不介意用最大的恶意去揣度所有有可能伤害她的人。再说……他会真的什么都没做?’”   蓬芷眼露复杂的神情,危亦桐就是当日的溯萧,其实守墨宫里也只有几个人知道,但因为师兄的长年关注,他对溯萧的各种传闻也略知一二。   望玥,这个人是溯萧曾经的道侣——差点要正式举行大典、缔结契约的那种。清玄殿前任北元的弟子,如果不出意外,她该是现任的北元,而不是……   “你当初要和望玥结为道侣,准备举行仪式的时候,师兄只做了一件事。”蓬芷无奈地道,“他托我帮忙给你送了封信。我还花了一番功夫才送到清玄殿……”   危亦桐脸色顿时变得古怪起来了。   让他如此反应的是蓬芷说的那封信,他还真的有印象。   有没有搞错……   原来他人生中第一次接到的告白和第二次乃至后来的第三次第四次,都是出自同一个人。   难怪风格如此相似,一样的简单直接,一样的莫名其妙。   他依然记得,那时候望玥正把大典上要穿的衣服交给自己试穿,然后师弟溯羽突然找来丢了封信给自己。   信上的内容大概是: “我喜欢你,可否给我几年时间,让我来成为你的道侣?”   字迹清丽隽美,是女子惯用的簪花小字。   望玥在旁边看了后还笑话说:“想和我抢人,真是勇气可嘉,是不是哪个爱慕你的小师妹写给你的。你要是后悔了现在还来得及呦~和我结成道侣算什么,还是和既年轻又热情的师妹恩恩爱爱吧。”   对这种莫名其妙的连个署名都没有的告白信……呵呵 ,除了随手一丢,然后继续试穿礼服,还有什么别的可能吗?   他叛出清玄殿的后两个月,才是苏城寒加入清玄殿的时候。   一前一后,便是错过。   苏城寒,你看,我们本来就没有缘分。   ————————   苏城寒离开守墨宫,站在岛屿的岸边,看着眼前的一片海域。   都走了……   他最后还是什么也没有留住。   “母亲……我搞砸了。”伸手拉低兜帽,苏城寒低下头自言自语道,整个人仿佛笼罩在一层阴雨之下,颓败晦暗。   危亦桐远远看着那人低着头的样子。   啧啧 ,真像以前自己一去练剑没有功夫陪它玩,就会特别失落、感觉自己被抛弃的小动物。   “站着做什么呢?”淡淡地发问。   危亦桐本是躺在岸边一块相对平稳的大石上休息,此时撑起身子坐起来,展开双臂懒懒地伸了个懒腰。   还没有把双手放下,苏城寒就一手御风术地飞快扑了过来,直接把危亦桐撞倒了。   危亦桐被撞得怔了几瞬,下意识想要推开压在身上的苏城寒,唇上忽然传来湿热的感觉。   危亦桐要推开的动作猛地停住。   苏城寒这是在……在舔舐他的唇?   恩,不是吻。而是伸出舌尖轻轻地上下舔舐。   他从前只听说过一些动物会通过舔主人的嘴或者手来表示信任和服从的心理。当然有时也会用这一行为来向主人撒娇或是安抚。   但他从来没有听过……   当一个人做出这样的动作到底是想表达什么?!   苏城寒,你到底是不是和一群动物一起长大的,否则怎么会这么不同于常人的简单粗暴?!   做完这一个动作,苏城寒静静伏在危亦桐身上。神色里满是怔忡,只呆呆地凝视身下的危亦桐。   危亦桐捂着额头,半遮着一只眼,低低笑了起来。   “呵呵……”   移开捂着额头的手,转而托着苏城寒的下颚,目光相对,危亦桐意味深长道:“苏城寒,你自找的呦。”   笑意满满,眼角微微上斜,看上去竟有了混杂着温柔的蛊惑。   苏城寒真的像是被他的笑容蛊惑了,痴痴看着他。那双清亮的眸子染上迷惘,愈是震慑心魂的美。   真是漂亮的眼睛~   危亦桐猛然推开苏城寒,一个翻身将他压在身下。   两人一眨眼,便交换了个位置。   危亦桐抬手摸了摸苏城寒的眼睑,才低下头,在他的眼角落下一吻。   然后反手抽出绾住头发的簪子。   危亦桐的一头青丝铺散而下,一部分发尾在苏城寒的脸上扫过,带来微微的□□。   危亦桐凑到苏城寒的耳边,声音轻柔。没人看到他的表情……以及那淡漠凛然的眼神,仿佛墨色眼瞳里都藏了把出鞘利剑。   “想试试跟我一起御剑飞行的感觉吗?”   苏城寒一怔,骤然亮起的眸子,仿佛是整个天幕的星子,都跑到了他的眼睛里。   他点点头,还生怕危亦桐反悔似地扯了扯身上危亦桐垂落的衣袖。   危亦桐轻轻一笑,缓缓起身,随手抽出了被扯住的衣袖。   风吹过,凌乱了一头长发。风中人一袭淡雅青衣,却显得桀骜不羁,张狂傲然。   手中的木簪被抛到了天空,顿时变成了一把长剑,浮空在脚旁。   危亦桐踏上剑身,回头看向随后起身的苏城寒。   苏城寒的眼神不知何时恢复了平日里的安静平淡,不复之前的肿怔迷茫,他好像意识到了什么,就只是那么瞧着苏城寒,一言不发。   不再前进,也不愿后退。   危亦桐露出微笑,向苏城寒伸出了邀请的手。   苏城寒动了动唇,似乎想说什么又没说出来,便闭了闭眼,等重新睁开眼后,他伸手覆上了危亦桐的手,同样踏上了剑身,立在危亦桐身后。   危亦桐御剑而行,在茫茫大海上空穿过。   突然听到身后的人在低声喃喃细语。   不由分神去听。   温润如水的嗓音还是那种奇怪的吐字方法,但多出奇特的韵味,好像就该如此说出。   他在念:“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驰骋畋猎令人心发狂,难得之货令人行妨。本是常情,何妨贪欢。” 作者有话要说:  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驰骋畋猎,令人心发狂;难得之货,令人行妨。 是以圣人为腹不为目,故去彼取此。 出自:《老子·第十二章》 意思是: 色彩缤纷使人眼花缭乱,音乐繁多使人耳朵发聋,美味太多使人失去味觉;乘马飞驰狩猎使人心灵狂放;猎取稀奇之物使人行为败坏。所以圣人是给他们内在的充实,不是给他们外在的愉悦,并据此而取舍。   ☆、未曾看透红尘路   07.   茫茫波涛,只有两人同行,任谁都会不由顿生寂寥之感。   于世上千万人而言,天涯海角,不过如是。   于危亦桐和苏城寒而言,这天地的尽头,也不过是一场迷幻的绮梦。   危亦桐目视前方,眼神一片清明。   他在走出守墨宫的时候,一直在想圣主到底是要做些什么布置?   众所皆知,魔门和道门是长久的死对头。   但因为魔门行事太过偏激,完全随心所欲,所以难以守成,虽有过辉煌但渐渐都成了败落,最后还是让道门在五域站稳了脚跟。   如今魔门式微,也依旧不好惹。   尤其是这任魔门圣主…看着温文儒雅…但总让危亦桐觉得心里不安。   仿佛……无底深渊,表面的平静,是为了掩盖能吞噬一切的疯狂。   也是意识到自己对圣主的严重提防,才知道苏城寒为何要在那时突然说上一段话。   苏城寒应该对圣主,很畏惧……   畏惧到了他认为每一次面对圣主,他都有不再回来的可能。   危亦桐默然片刻,开口轻唤道:“苏城寒……”   那本是浮欢楼上说故事的高谈阔论,此刻变做了当仿若情人间的低眉耳语。   苏城寒眨眨眼,发出一声鼻音:“唔~”   软软得好似小动物的呜咽。   危亦桐以前有养动物的习惯,但自从“养了”那个糟心的师弟后,他很久没接触过小动物了。   反倒是和苏城寒在一起,他老是会觉得苏城寒像个毛绒绒的小毛团,眼神澄澈干净,呆愣呆愣的。   这种久违的养动物的感觉……   让人很容易忘掉,苏城寒的不凡。   他是清玄殿的南苍,是守墨宫的洞明……   还是……   圣主的棋子,而且很有可能是对自己的命运有一定了解的重要棋子。   “要去哪里?送你一程。”危亦桐漫不经心地问道。   危亦桐表现出来的态度,很是恰到好处。既不是疏离,也无暧昧。若在旁人眼里看来,他们可以是好友,又也许是恋人。   只有他们彼此清楚,他们之间……其实什么也不是。   不过是……我予你所欲,看你愿不愿意为了这红尘诱惑,去挣脱棋子的命运,然后……给我所需。   世上没有什么是不可交换的,如此,最是公平。   他向苏城寒伸出邀请的手,苏城寒回应了他。   于是心照不宣,谁也不说破。   苏城寒恍惚一瞬,老老实实回答:“东域,桃夭谷。”   他说的太过平淡,配上“桃夭”这样秀美热闹的地名,好像说出口的是游玩踏青之所,而不是牵扯魔门之密的地点。   红尘纷杂,五色五音固然乱人心神,却都不及心底眷恋的人影,使心……生此贪恋。   “东域啊……”危亦桐听了这个地点,真有些头痛。   东域那是和他从前同一老师的师弟的地盘。   那个糟心的、一点也不可爱的、最标准道门典范的……师弟啊!   而桃夭谷……   更是那个师弟很有可能出没的地方。   “怎么了?”苏城寒似乎很快发现了危亦桐的暗自苦恼。   危亦桐很是干脆地告诉苏城寒:“想起我师弟了。”   苏城寒的眼神一闪,危亦桐并没有注意到身后人的异常,只是察觉身后人突然沉默下来,以为这个话题就此而过。   没想到一直过了很久,身后人忽然温文地问道:“他比我好吗?”   吐字是苏城寒惯有的无起伏的音节,听起来却不再那么别扭了。   或许是习惯了。   危亦桐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苏城寒指的是什么,等到记起刚刚的话题时,忍不住一笑。   “呵……想什么呢?不过是老师只有我们两个弟子,而老师又是个惫懒性子的,所以我带他比较多。这孩子~”危亦桐露出无奈又自豪的笑容,“这孩子一直很崇拜我,我叛出清玄殿似乎对他打击颇大,以他的个性,见面只怕要打打杀杀的,麻烦。”   在这种时刻,让人看不透的亦桐先生,流露出的却是十足的真性情。   苏城寒低声喃喃了一句,高空风声太大,危亦桐大概是没有听清,也无意再问,彼此就这么又一次沉默下来。   一路到了陆地,才从长剑上下来,不使用御剑术了。   他们停在海边的一个林子里。   危亦桐解释道:“清玄殿在靠海的东域审查最为严格,御剑飞行都会受到查探,为了避免惊动清玄殿,我们还是步行吧。”   海外是魔门和血妖的大本营,除了清玄殿自己的大本营外中域外,就属东域最为警戒。   “恩。”苏城寒点点头,一副波澜不惊的温吞模样。   危亦桐这才记起,这人好歹是南苍,怎么会不清楚清玄殿的规矩?   好笑自己多此一举。   长剑渐渐缩小成原来发簪的样子。危亦桐伸手一探,握住发簪 。   苏城寒看着危亦桐手里的发簪,忽然开口缓缓道:“能碰吗?”   “自然可以。”危亦桐很有风度地把手心里躺着的发簪递了过去。   苏城寒小心地伸手去拿,带着试探和好奇,就像小兽慢慢向玩具伸出爪子一样。   先是指尖碰到发簪,不经意也碰到了危亦桐的手心,带来微凉的感觉……   危亦桐觉得手心有些痒。像是小猫的爪子在手心轻挠。   然后苏城寒才彻底握住了发簪。   苏城寒拿着发簪在自己的衣袖上擦拭,然后捧着发簪看着危亦桐,突然对危亦桐眨眨眼。   “你要帮我束发?”危亦桐好像看懂了他的意思,有些意外地问道。   苏城寒微微颔首。   危亦桐唇角一勾,懒洋洋的笑容绽开,吊儿郎当道:“那麻烦你了哟。”   也不在意地就这么转身背对苏城寒盘膝坐下。   把后背毫无警戒地相托付,无论道门还是魔门,那都是只对信任之人才会做出的行为。   可是看苏城寒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貌似帮危亦桐束发,比这以背相托更让他开心。   手指抚过长发,轻柔而珍重。   危亦桐端坐不动,悠然自得。   天生剑心,心思通明,舍剑之外,再无所执。本来是最适合道门的太上忘情之道。有情在心,却忘情于外。   可偏偏,他入了魔,宁沉沦,不忘执。   除了御剑之外,他再不以剑对敌。   清玄榜上写溯萧此人:   “一生思破红尘路,剑藏庐轩隐迷踪。万战自称不提刃,生来双眼蔑群雄。”   他见了也不过一笑:“啧啧,真是可惜了,我仍在这红尘路上,何时看破过?”   清玄殿至今,只说溯萧修炼时走火入魔而陨落,却提都没提他背叛了清玄殿,加入了守墨宫。   可是……   老师啊,我从来不是溯萧,一直都是危亦桐。   ——那个在血色月夜里,孤独狼狈的危亦桐。   “好了。”   苏城寒的声音让他从散漫的思绪里抽身,发簪已经重新别上。   危亦桐起身,漫不经心地拍拍衣角,掸去灰尘,看向苏城寒。   “多谢。”语气不算礼貌,但随意里又透出不同一般的亲近。   苏城寒的琉璃眼眸很是灿烂,他所有的感情,似乎只要看他的眼睛就能看出。   他很高兴,心满意足。仿佛……实现了多年夙愿。   危亦桐心里一动,问出一句他本来从不曾想去问出的话:“你到底什么时候……认识我的?” 作者有话要说:  "太上忘情":忘情而至公,得情忘情,不为情绪所动,不为情感所扰。指圣人不为情感所动,得情忘情,超然于世。 太上忘情,并非无情,忘情是寂焉不动情,若遗忘之者。言者所以在意,得意而忘一言。 古人讲‘太上忘情’,太上,是最高明的人、是圣人。太上忘情’不是没有情,而是有情,可是有情却不为情牵、不为情困,要把情处理得豁达洒脱,把它放到好像忘了的层次。 天道无情,太上忘情。两者皆是抛弃一切之情,但一者为无、一者为有,不可同语。   ☆、道魔双修阴阳济   08.   危亦桐问出这个问题,不过是对苏城寒多出了几分好奇。   虽然这家伙的告白实在莫名其妙,这家伙所谓的喜欢也莫名其妙,让人无法相信。   把“我喜欢你”说得太理所当然,好似懵懂的不理解情爱的孩童,但从旁枝末节来看,似乎又是情真意切?   他总觉得自己见过苏城寒,却不记得那到底是记忆里的谁。   苏城寒……   全身上下充满了矛盾和古怪。   “十五年前,月夜荒林。”苏城寒回答的时候,似乎有些犹豫,素来毫无起伏的语调都有些颤抖。   危亦桐怔了怔,伸手抚上苏城寒的侧脸 ,仿若安抚,他定定地看了苏城寒一会儿,挑眉一笑,轻佻道:“是你?”   苏城寒有些惊异地看向危亦桐,仿佛不敢相信凭借这个时间地点就会被认出来。   “你知道……?”   苏城寒的话语未竟,就被打断了。   “现在想来,那时血妖大规模来袭,让清玄殿忙得焦头烂额,恐怕有魔门在背后捣鬼喽。”危亦桐似笑非笑地问着。   口气平淡随意,像是一个与此事全然无关的过路人。   苏城寒想说的话,顿时无以为继,看向危亦桐的目光都变得有几分担忧。他知道……知道十五年前对危亦桐意味着什么。   “除了望玥,原来还有人和我一起记得真正的‘危亦桐’吗?呵呵,很有趣,不是吗?”   修长的手指温柔地摩挲着苏城寒的脸,好似抚摸着珍宝挚爱。   低沉的笑声氤氲着说不出的迷梦意味,却让直觉敏锐的苏城寒微微皱起了眉。   “从没有什么让人仰望敬佩的清玄殿首座师兄,从没有什么一剑凌天的剑修溯萧,从没有傲骨凛然一往无前的道门弟子……”危亦桐的眸色渐渐变深,黑色变得纯粹无比,如同浓化不开的墨,惊心动魄。眼里流露出邪气。   他依然是笑着的——温柔的微笑。   一身青衣衬得他温文儒雅,仿佛又变成那个坐在浮欢楼上博学多识的说书先生。   他的声音暗哑,低低的磁性带着若有若无的诱惑。   “有的只是那个危亦桐……又胆小又可悲~”   自言自语的低喃。   苏城寒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疑惑,他眨眨眼,仔细看着危亦桐,琉璃般的淡色眼瞳里流光轻转。   苏城寒微微睁大眼睛,仿佛发现了问题所在。   只是想了想,就抬手触碰着危亦桐的脸,忽然凑过去朝危亦桐的嘴唇吮咬。   不再是简单的舔舐双唇,而是舌尖开始执拗地往里探。   危亦桐这次不仅没有闪避,反而狠狠地回应,夺过了主导权,仿若凶狠暴戾的掠夺者。   两人交换着彼此的气息,像是倏然点着了一把火,从相贴的唇上燎原般的烧了开去,带着野性的撕咬与亲吻。   苏城寒依然睁眼静静看着危亦桐,只是眼底的清明慢慢散去,眼角微微泛红,鼻息渐重。   突然……   危亦桐像是从梦中猛然惊醒,一把推开了苏城寒。   苏城寒猝不及防之下,狼狈地往后退了几步,才勉强站稳没有跌倒。   “抱歉,是我失态了。”危亦桐一手捂住额头,头痛得厉害,声音里带着倦意慵懒。   苏城寒的脸色苍白中又泛着微红,他急促地喘息了两口,才摇摇头轻声而坚决道:“是我的错。”   “你……”危亦桐轻笑一下,他还真没听过有人会如此严肃地一本正经地为这种事道歉,“是我转修魔道功法留下的一点后遗症而已。”   亦正亦邪,在他身上不只是那么简单。   刚刚苏城寒察觉到他的心神出了问题,看似接吻,实则不过是苏城寒舌尖开始送来一道接一道的中正平和的道门灵力,不但令他体内灵力运转不息,更引导他的灵力进行调和,循环不休,帮助他重新稳住心神而已。   虽然有别的方法,但这么做是最安全最快速最简单的方法。   以苏城寒的思维方式来看,用意应当相当单纯。   他自己的责任,他从来不会故意推脱。   “由道转魔,不是这样 。”简单干脆,毫无婉转之处。苏城寒的风格带着强烈的野兽风格,可谓粗暴。   守墨宫立宫多年,从道门叛出而投向魔门的,也并非在少数。苏城寒不会看不出来。一般而言,这些人都要放弃原来的功法重修。   危亦桐也不意外苏城寒会看破,颇有几分无赖地随意道 :“或许我和别人都不同。”   苏城寒安安静静地看着危亦桐,清澈明亮的琉璃眼眸有着让人心静的神奇力量。   “你在道魔双修。”他如斯说。   没有任何的犹豫怀疑,十足十的肯定口气。   道门和魔门历史悠久,却从未有过任何融合。   术法上,它们彼此对立,站在完全相反的两端。一者为阴,一者为阳。   不是没有人试过同时修习魔门功法和道门功法,然而历史上的那些大胆至此的人,最后的下场都可谓凄惨。   “若是道魔双修,我还能站在这里,如此自在?”危亦桐没被苏城寒的肯定态度影响,漫不经心反问道。   道门功法和魔门功法难以共存,两种功法在体内抗争,使得同时修习者不仅经脉尽断修为尽失,而且会变得疯疯癫癫神志错乱,最后沦为废人。   久而久之,再也没人去尝试道魔双修。道魔双修也成了一个公认的不可能做到的事。   苏城寒没有继续和他争辩,也不执着于是否道魔双修这个问题,而是从怀里掏出了一卷玉筒,递了过去道:“你身上修习的魔门功法不够精深,阴阳难以相济。”   危亦桐是清玄殿大祭司的弟子,当初修习的自然是最顶级的道门功法,而他叛出道门投向魔门,魔门给他的自然不会是一等一的功法。   危亦桐不用接来看都能猜到苏城寒递过来的是圣主弟子才有资格修习的《北辰真解》   然而……   你就这么递过来了,居然完全不考虑一下魔门圣主知道了会如何反应吗?   “不过一面之缘,何必?”   直到现在,他还是不知道苏城寒这么做有何意义?   指望他为此感动?   好像不太现实吧。   他们的渊源并不深,甚至在不涉情爱的幼年。   他甚至怀疑,苏城寒念念不忘的,或许只是一厢情愿编织出的幻影。   毕竟那个相逢实在不算愉快。   “一面之缘?”苏城寒恍惚重复了这一句,然后垂眸不欲。   只是送出的东西没有收回。   危亦桐毫无心理压力地收下了,反正不拿白不拿。他已经提醒过一次了。   “去桃夭谷吧。”危亦桐把玉筒收好,很自然地转移了话题。   苏城寒要去桃夭谷,一定是出自圣主的授意。   他打发了蓬芷留下等待苏城寒,就是为了从苏城寒那里得到他想要的。我送你所欲,你予我所需。《北辰真解》不过是额外的好处。   骗局是一方不知情,交易则是双方的意愿。   他们这到底算是骗局还是交易?亦或是各自演绎各自的戏码。   谁说得准呢?   危亦桐看着苏城寒的打扮,还是在守墨宫里的一身黑色斗篷罩身,只是放下了兜帽。   和十五年前,月夜荒林里,并无并无二致。   十五年前……那是他永远不会忘记的时间。   亦是他记忆里永远无法挣脱的梦魇。   入魔以后,这段记忆变得越发深刻,便成执念。   那时候的危亦桐还不曾成为过溯萧。望玥……也还不是望玥。      ☆、多少旧事如烟来   09.   眼前,只见一片很漂亮的鲜红。   你见过染上清冷月色的红吗?   热烈的色彩与冷寂的背景交融,该是一种残忍也绚烂的美丽。   新月的微弱光芒,红色的血海,好似无论如何也无法进入的深不见底的深渊。   真的很漂亮。   就连只是回想着的自己,也忍不住想要从心底笑出来。   ——————   “你在伤心吗?”苏城寒温润无波的声音带着关切,在耳边又一次响起。   危亦桐抬手摸摸自己微微上扬的唇角,沉默地看着眼前这一片缤纷的桃花林。   这里是桃夭谷,清玄殿里闻名的胜景。   传说中,是清玄殿某代东玄准备用来向所爱之人示爱而设下的阵法。   那代东玄是一位阵修,因与他喜欢的人相遇在桃花树下,所以选择用桃花为阵,己魂为引,设下这一道“不死不休”的阵法——桃夭不渡阵。   以魂为引,只要他不死,魂不灭,这座阵法永远不会停止运转。   也是一次极阴之时,血妖大规模从东海这边入侵。   那是历史上最大规模的一次躁动。阴气鼎盛到了极点。清玄殿几乎压制不住到处暴走的血妖和怨灵,差点要向魔门议和,寻求帮助。   清玄殿人手不够,底下的术师只能到处奔波。   他镇守东域首府,在大部分人手都出调的时候,面对血妖突袭,做为东域长老,那代东玄动用了布置好没多久、还没用来得及用来表白的、他最自豪的“桃夭不渡阵”,燃烧自己的神魂,镇压封印了大片的血妖。   最后只留下一句话:“也挺好,不死不休要变成至死不渝了。”   听说,直到如今,做为阵眼的桃花树上还刻着那代东玄所爱之人的名字。   清玄殿稍微修改了以后,保留了这片桃花阵,历代东玄都要按时加固阵法,确保它永远运转。   果真是至死不渝。   美丽的桃花树下,镇压的是一群凶残至极的血妖。   美丽的故事的背后,是一段惨烈的历史。   如同梦里,热烈的色彩与冷寂的背景交融。   突然,危亦桐讽刺地嗤笑了一声后,开口道:“我明明是在笑。”   他低声呢喃,沙哑的声线仿佛摩挲着情人脖颈般的满足,噩梦却深藏心底。   明明是在笑,关伤心什么事呢?   那么漂亮的场景,是我的梦魇,永远无法摆脱。   虽然很漂亮,但我不喜欢。   ———————   十二三岁的年纪,无忧无虑,像风一样。   “七弟,你真是的。快给我下来!”树下的少女年龄与少年相仿,应该只比少年大上两三岁。   她穿着一身月白色的长裙,站在树下不悦地对着树上的少年喊着。   少女有一双细眉,如同两把利剑横在那里一般,尽管五官再精致,也也不给人柔软之感,反而有着平常女子没有的英气和凌厉。   “五姐,你可以自己上来啊。”   树上的少年懒洋洋地叼着一根狗尾巴草,双手扶着树枝,半靠在树干上,两腿晃一晃的。   “母亲都说了要早点回家,别瞎闹了,要耽误晚饭时间了。母亲会生气的。”   听到母亲会生气,少年吐出叼着的杂草,满是不情愿地从树上跳下来,轻松矫捷,显示出很好的武学基础。   两姐弟从山上下来,走在回家的路上。   “咦?什么声音?”少年耳尖地听到了草丛里“窸窸窣窣”的声音,准确地把目光投向声音的源头。   从草丛里爬出来的是一只白色的小狗,很小一只,仿佛出生不久。   只是浑身沾着血迹,毛发被一块块血块粘在一起,很是狼狈。   少年摸摸下巴,像个小大人一样思考着:“五姐,你说把它捡回去,洗干净后再给九妹做个玩伴怎么样?”   少女笑道:“好啊,不过你自己把它带回去呦,我可不会帮忙。”   少年俯身拎起小狗,仔细打量了一下:“脏是脏了点,不过洗干净后,应该还挺可爱的,九妹会喜欢的。”   目光与之对上,热烈的渴望,忽然让少年觉得有些新奇。   这是纯粹到不能再纯粹的对于生的渴望。   也许这个小家伙并不理解为什么想要活下去,只是本能的,撕破灵魂般的表达着。   但正因为如此,那个愿望才更加强烈,更加原始。   连幸福的意义都还没有了解过,紧握着绝望却又在渴望着生。   像是受到触动。   少年没有嫌弃这个小狗身上的血迹,把它抱入了怀里。   继续和姐姐一起回家。   ——————   呛人的血腥味触鼻而来。眼前的世界被染得一片血红。   在血泊中如尘埃一般散落的,这是什么呢?——半大的少年心想。   红色的浅水塘之中,不仅开着夏天的荷花,现在泥泞里还有着很多的手、脚、头。   那些犹如支离破碎的玩偶一般的那些物体,到底是什么呢?   睁着空虚双眼的兄长首级,正掉落在血泊之中。   “要记得早点回家!”   在出门游玩之前,母亲如此告诫少年,怀中还抱着他们家最小的妹妹——那是少年的九妹。   而现在……总是一脸无奈的训斥自己调皮的母亲,不知为何倒在地上。   那个被她紧紧抱在怀中的,应该是某个名为妹妹的东西,之所以说是“东西”,是因为它已经没有了头。   不过如果仔细一看,它的头颅应该正在远处的红水塘里,停在荷花旁边做个装饰物,像颗球一般。   “啪答——啪答——”   水声不断传来。   好像是某种黏稠的红色液体从翻倒的案桌滴下的声音。   室内比室外还要来得闷热。   原来血液是真的有温度。   少年抱着小狗恍恍惚惚地想着。   但是我为什么连一滴汗也流不出来呢?真奇怪啊!   蓦地,   “这里还有两个小鬼呢,看上去味道不错!纯洁的灵魂,新鲜的血液……”一个沙哑的声音说道。   少年一回过头,面前一阵风吹来,他立刻反射性的往后跳开。   “哦,闪得好。”   少年倒落光滑的红色水池,粘稠的红色液体溅起,让少年沾得一身是血。   “七弟!”   是五姐?   随着嘎吱一声,一个球型的重物飞了过来。   “来,这是奖励你的,应该是你的娘吧,要不要我再帮忙找找你的爹?哈哈!”   与空洞混浊的瞳孔四目交接,少年抱着小狗,身子都在微微颤抖。   少年顿时感到毛骨悚然,并非来自恐惧。而是仇恨……   他发不出声音。不可思议的他丝毫不感到厌恶和恶心。   他愣愣地和地上的头颅的双眼对视。   唯一他做的,只有紧紧搂住怀里的小狗发呆。   少年甚至连哭也哭不出来。   少女双手大张,拦在了少年面前:“不准过来!”   “哈哈,有胆气的人类小姑娘。杀害这里所有人的就是我们,你不害怕吗?不害怕也不要紧……反正马上你们就可以和他们团聚了!”   “七弟,你快跑!”少女的声音颤抖,但却不容拒绝的强硬。   少年已经丧失了思考的能力,一听到这话,就狼狈地起身,用尽全力地往外跑。   他没注意到,所有试图靠近他的妖怪,在爪子碰到他身子的时候又倏忽缩回。   只是这么一路疯狂地跑远。   就是少女的惨叫声也没能让他从浑浑噩噩的状态里脱身。   思维都被冻结了一般。   只有一个念头——“跑!”   月夜的血色里,他是那个狼狈逃窜的危亦桐。   从此,他的梦被定格在这里,不断地回放循环。   他就此被困在了这段回忆里,夜夜不断重复着当日的一幕幕。   直到修习魔道功法,入魔无回,他才明白……   无论是他拜入老师门下习得剑道,还是成为清玄殿首座弟子得人敬仰,甚至是早就能一剑轻松斩杀那天一群血妖,他也永远忘不掉那一日的自己。   ……他把自己的一部分永远留在了那一天。   抽身不得。   ———————   “圣主让你来这里,就是为了桃夭谷的封印?”   危亦桐随手从袖里摸出一把折扇,满不在意地摇开了扇面,用仿佛是看风景的悠闲姿态望着眼前的桃花林。   因为阵法的缘故,这里的桃花四季常开,没有凋落的时候。   若不是因为底下镇压了一堆血妖,成为只允许大祭司或者四方长老进入的地方。也许会成为恋爱胜地也说不定。   苏城寒点了点头。   天辰九星里也只有两个隐星护法真正知道——知道圣主的打算。   “你能放出这些血妖?”危亦桐奇怪地瞥了苏城寒一眼。   苏城寒又不是阵修,这个阵法要是很容易破坏,那早就被魔门破坏了不知道多少次了。   苏城寒正要开口,却硬生生地停了下来。   危亦桐露出微笑,轻摇折扇,不紧不慢地转身:“别来无恙,师弟。”   “你既已叛出师门,又如何来做我的溯萧师兄?”来人一身青衫样式与危亦桐相似,却在细节上有几分不同。   一双暗红色的眼睛打量着苏城寒和危亦桐两人。柔和的眉眼极易让人生出好感来,墨发一丝不苟地梳得整整齐齐。白皙的肤色称着墨发越发显得人如美玉。神情却平淡至极……   相似的衣服在不同的两个人身上,就这么有了不同的味道。   不像危亦桐的逍遥飘逸,楼溯羽给人的是一种严谨沉静的样子。   额……即使他的头上顶着两个毛绒绒耳朵……但只要看到他那严肃的脸,就怎么看也丝毫找不到任何和“可爱”沾边的地方了。   “我只有一个师兄,你已不是溯萧,又如何称呼我为师弟?”   危亦桐手中折扇一合,轻击掌心,漫不经心道:“小时候就不可爱,现在看来更不可爱了。有一句话我憋了很久,现在终于问出来了,你真的是狐妖的后代吗?”   如果是不伤人类,以日月精华修炼的月妖,清玄殿是允许它们和人类混居的,统一归清玄殿管理。   术师和月妖相恋的情况因而不在少数,于是就出现了数量不少的半妖。这些有着一半人类血统的半妖,除了幼时妖力不稳会经常在妖形和人形中转化,等长大后人形依旧保留着一部分妖性外,和普通人没什么区别,可以加入清玄殿,甚至像楼溯羽这样的一方长老。   恩,楼溯羽,大祭司的二弟子,父亲是狐妖,母亲是清玄殿的术师。本人是半妖之身,同时也是现任东玄。   “苏南苍,听闻你把公务全部交给了副手,消失不见,我只当无稽之谈。没想到你真的出现在了东域之内。”楼溯羽淡淡地看向苏城寒,然后板着一张脸认真地开始向苏城寒陈述清玄殿的规矩。   苏城寒也同样一脸平静地听着,不发一言。   危亦桐夸张地叹了口气:“都不可爱了。”   苏城寒立刻转向危亦桐,似乎是解释:“他是你师弟。”   否则我才不愿意听他废话。   不知道为什么,危亦桐觉得自己莫名就能理解苏城寒的言下之意了。   嗯,现在是还好了,但是相遇的时候不也是和师弟一样的……无趣。   ——————   他一直跑啊跑啊,直到脚下被什么绊倒,重重摔了一跤,便再也爬不起来了。   少年发现自己回到了刚刚和五姐一起玩耍的荒林里。   不同的是,这次只有他一个人。   他混沌的思绪才开始渐渐回笼。   脚步声传来,在寂静的夜晚,听得很是清楚。   来人停在了少年的面前。   少年抬眸,入目处是一个身穿黑色的斗篷的人,长得不高,兜帽挡住了他的眼,从露出的下半张稚嫩的脸看来,是个孩子。   男孩向少年伸出手:“交……给我。”   像是很久没有开口说话了一般,声音僵硬 ,吐字艰难。      ☆、此夕试剑楼溯羽   10.   故事里,经常就有会化成人性的妖怪。这个突然出现的男孩……莫不是就是和刚刚那群妖怪一伙的?   只有一个妖怪的话……   少年猛地爬起来,一手抱着小狗,一手握拳向男孩挥去。   男孩稍稍偏过头,闪开了挥过来的拳头,指着少年怀里的小狗重复道 :“交给我。”   哈?他要的是……是怀里的小狗?   “不行。”少年想也不想地拒绝了。   他还拥有的东西,就只剩它了。   何况他们又如此相像……一样紧握着绝望却又在渴望着生。   “跟我……走。”男孩对于少年的拒绝并没有恼羞成怒什么的,自顾自地说出自己的要求。   少年退后一步,把小狗抱入怀中,不开口应声。   两个人就这样,默默僵持地对峙着。   突然,少年怀里的小狗动了动,慢慢探出头,看向一身黑衣的男孩。   男孩也抬眼望来,兜帽之下露出一双淡色的眼睛。没有喜怒亦无哀乐,仿佛世事千变也与他浑然无关。余下死一般的寂静。   一看到那双眼睛,少年只觉得昏昏欲睡,大脑的思维又开始变得混沌不明,渐渐失去了意识。   ……   脸上有湿热的感觉。   少年缓缓睁开眼。   是小狗在他身边轻舔着他的脸。看到他醒来,眼里露出喜悦的光彩。   依旧是荒林,却没有了男孩的身影。   少年警惕地环顾四周,确认没有任何人影在附近。   不由怀疑刚刚见到的那人是否只是一个荒诞的梦?   他双手抱起小狗,仔细看了看这只本来打算捡回去和九妹做伴的宠物,然后默默将它举到面前,把额头抵在了它的脑袋上。   “只剩我们……相依为命了。”   良久后,他才声音沙哑地自言自语。   从那只小狗后,他就有了养小动物的习惯。   直到老师把一只银色的小狐狸交到自己手里,告诉他这是他的师弟,他才把精力从小动物身上转移到了“师弟”上。   “这是你的师弟楼溯羽,他是半妖之身,现在年纪小,还不能很好的掌握人型的变换,你要好好照顾他哦。”   ——————   危亦桐轻笑一声。带着对过去的怀念和一份现时的怅然。   真是的,居然又想起了过去的事。   原本以为那个荒林里的小男孩只是一个不知所谓的梦中人,现在看来应该就是苏城寒了。一样的淡色琉璃眼眸,一样的眉目精致神似木偶 。   他们是真正的“一面之缘”。   若不是当年之事在他心里留下了深刻的痕迹,只怕他早就记不起自己遇上过那么个人了。   他明明那个时候什么也没有做啊?到底哪里出了问题,让苏城寒如此执着地认定是这就是喜欢上的呢?   “听闻我殿南苍长老,在茶楼上当众向一个说书先生表白。”这边楼溯羽看了眼危亦桐,然后一脸正直严肃地转向苏城寒,好像一点也没觉得自己说的话有哪里不符合气氛,只是语重心长道,“苏南苍,此人乃是叛出本殿投身魔门之人,即使做为我曾经的师兄,他确实不错,但也绝非你之良配。”   危亦桐打开折扇,无奈地摇着扇子。   他到底是怎么养出这样的师弟的呢?   从小到大极守规矩,明明并非迂腐不知变通之人,却很是看重规矩。   按照惯例,然后就该是……大打出手?   苏城寒却是沉默片刻才开口:“与你何干?”   拈符掐诀,一副随时可以动手的样子,充分体现了固执己见的特性。   楼溯羽拔出背后背负的长剑,剑身轻薄如翼,阳光下反射出幽幽的寒光。   楼溯羽还是那样认真道:“擅入清玄殿禁地者,斩!你虽为南苍,可入桃夭谷,他却不行!若要相护,便来试剑。”   苏城寒愣了一下,不知楼溯羽的哪句话让他有如此反应,但他可就没那么多废话,只是片刻就回神。   数不清风刃从不同的方向环绕着苏城寒,凌厉无匹,气势万钧。   苏城寒挥袖一画,风刃向楼溯羽疯狂地斩去。   无意间卷起落花,花瓣掉进了苏城寒周身的空间,还没有落地,已突然消失了。   仿佛他身边有着几千万柄利剑,几千万把利刀,再由几千万双无形的手在控制着。哪怕掉进来的是一粒小的黄豆,也会被斩成几千万片,成为肉眼不辨的细粉。   楼溯羽持剑,踩着奇异的步调,在桃花林边生起一片绮丽的光芒,穿梭于风刃中竟似游刃有余。   狐妖擅幻术,楼溯羽的剑走的是幻剑的路子,剑光丛丛,所及之处衍生处一片片绚烂的幻影,难辨真伪。   危亦桐悠哉地在旁边摇着折扇观战,隐隐觉得不对劲。   先不说这种在“争风吃醋”的奇怪感觉是怎么一回事,就说说苏城寒如此高调地来桃夭谷,如此直接地和楼溯羽动手,好像没有半点要执行圣主秘密任务的打算啊?   若不是为了桃夭谷底下封印的血妖,那又是有什么目的?   危亦桐随意合上折扇,轻轻一敲,把目光落在了苏城寒身上。   只要直接去问,就一定能得到答案吧——危亦桐不知自己为何会有这种直觉。   奈何真是一点也不想就这么问出来,感觉缺少了挑战性啊。   苏城寒的一手道法极为熟稔,而且灵力浩荡正气,修习最纯正的道门功法,让人无论如何都想象不到——他会是魔门护法。   两个人这般出手,渐渐就跑到了桃花林里面去。   桃花瓣纷纷扬扬,配着剑光绚烂,一时间居然颇为赏心悦目……   不对劲……   危亦桐眉梢微挑,疑惑地看向桃花林……   刚刚还不分上下,打得难舍难分的两个人,忽然之间局势就发生了变化。   楼溯羽的剑锋轻巧地一个转向,居然逼近了苏城寒。   苏城寒似乎是一时大意,闪避不及,左手臂被剑锋所伤。   苏城寒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淡然平和,眼神都没闪烁一下。仿佛一点也没察觉到疼痛。   他垂下左手,右手拈符,继续和楼溯羽周旋。   楼溯羽没有半份留情的意思。   以危亦桐对他的了解,只要是违反了清玄殿的规矩的家伙,哪怕是老师,他只怕也是敢出手的。   苏城寒伤口在小臂上,伤口貌似颇深,血顺着小臂流下,从指尖落在了地上,留下一滴滴血迹。   危亦桐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地上的血迹上。   从很久以前,他就不喜欢血。   不过……流这么多血……真的没问题吗?要是失血过多了,自己会很麻烦吧?总不能真的丢下这个有些一根筋的家伙不管吧?   等等……   苏城寒的血……为什么会有这么重的魔性?阴寒冰冷,只是看着都觉得充斥着疯狂。与他身上的正气凛然截然相反的气息。   一道流光截住了楼溯羽的剑。   楼溯羽踉跄地后退两步,再抬眸看去。   危亦桐已经不知在什么时候来到苏城寒的身边 ,一手揽住苏城寒的腰,似笑非笑地看着楼溯羽道:“师弟,今日多有叨唠,不过极阴之时将至,相信我们以后还会有机会打交道的。不用送了,你知道的,你拦不住我。”      ☆、棋子原是局中弃   11.   或许是楼溯羽依旧惦念着同门之情,只要危亦桐没来故意触犯规矩,他也当做不知道危亦桐这个魔门中人在东域任意行走。   危亦桐很清楚这位师弟并非不懂变通,甚至由于楼溯羽极其了解各种规矩刑罚,所以整个清玄殿说到钻空子,还是楼溯羽最擅长。   想当年只要跟着这位师弟犯事,保证到最后老师也只能不痛不痒地惩罚一下他们了事。   既然已经被楼溯羽知道他现在在东域,倒也没必要躲躲藏藏,危亦桐干脆带着苏城寒正大光明地找了家医馆,让里面的大夫帮忙处理苏城寒的伤口 。   苏城寒自被危亦桐打断了和楼溯羽的比斗后就一直一言不发地眼巴巴看着危亦桐,就算是大夫挽起他的袖子在帮他上药的时候,他也一直默默地望着危亦桐。   如同犯了错的孩子试图用乖巧的表现来获得原谅一样。   危亦桐淡淡回看着苏城寒,虽然他还是觉得苏城寒的喜欢来得莫名其妙,却已经开始相信其中有一定的真实度了。   不过……也就这样而已了。   大夫已经帮忙包扎好了伤口,叮嘱了一堆注意事项。   苏城寒就跟没听到一样。   危亦桐见他这样,也不在意。领着人去了专门为术师、月妖提供的客栈。   让楼溯羽知道他住进来了也无妨,危亦桐晓得那位师弟不会找麻烦的。   “苏城寒,桃夭谷还去吗?”危亦桐懒懒地抱臂在身前,倚靠着墙壁,突然开口问道。   苏城寒慢慢摇摇头:“不去了。”   危亦桐微微皱眉:“圣主那边如何交代?”   “……”苏城寒没有回答,只是垂下了眼眸。   这是苏城寒第一次没有回答自己的问题。   危亦桐露出玩味的笑容:“还是说圣主交给你的任务其实根本和桃夭谷无关?你之前在骗我?”   苏城寒连忙抬眸,语速比平常稍快:“不,只是……只是已经足够了。”   “已经足够了?”危亦桐疑惑地问道。   圣主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其实桃夭谷封印的血妖虽然数量挺多的,但对现在完全腾得出人手的清玄殿来说,只能算是个不小的麻烦而已。   如果是想毁了清玄殿,就该是去破坏中域的罗夏渊的阵法。   罗夏渊是清玄殿的著名牢狱,那里关押着大量血妖,各个都是棘手的角色。还有不少魔门中到处作恶或者道门中犯了大错的前辈也在那里。   比如……   危亦桐自嘲地想着,比如自己现在这个状况若是被活捉了,应该就是丢到罗夏渊吧?   “他希望我惊动东玄。”苏城寒口中的“他”指的应该就是圣主,似乎完全没有一个弟子该有的尊敬,就是蓬芷都会老老实实称呼“圣主”或者“师尊”,从来不会直呼“他”。   东玄长老就是楼溯羽。与苏城寒分别管理东域和南域。   危亦桐顿了顿,才继续问道:“惊动溯羽又如何?”   怎么看都觉得这是昏招……除非……   苏城寒歪过头,神色淡漠道:“就能暴露我和魔门的关系。”   除非是弃子。   危亦桐一愣。   苏城寒继续平静地说道:“我只是想和你一起去桃夭谷看看桃花而已,怎么惊动他是我的自由。”   全然不把自己身为弃子的命运放在心上的态度。   甚至还能颇为不甘地埋怨道:“可惜他来得太快。”   样子就像一个吃不到糖的孩子。   所以明明不比楼溯羽差,却还是故意输了,故意受伤,故意留下魔性十足的血液……   “你师弟……确实很崇拜你。”苏城寒断断续续地说着,前言不搭后语,“但我还是不喜欢他。”   喜恶分明至此。   “那是之前,我已经不是他的溯萧师兄了,一见面就打打杀杀,也叫崇拜?”危亦桐见他绕过了那个话题,便也不继续。随口配合着这个话题。   苏城寒平淡的眸子渐渐浮现出奇特的光彩,似乎是在回想什么珍贵的记忆:“他刚刚说了句‘便来试剑’,语气很像……”   危亦桐真的没想到苏城寒会知道这件事。因为那时自己也才十六七岁,苏城寒都还没有加入清玄殿。   当时轻狂,很是乖张放肆。   溯萧是他最璀璨光明的一面,也是最洒脱的一面。   每当遇到敌人,都要挑衅一般桀骜不驯地笑着说上一句“试剑”。   直到……他因为某事,渐渐不再如此。就连师弟楼溯羽也只见过几次而已。   后来他就把剑尘封,再不找人试剑了。   从清玄殿给他的评语里就能看出溯萧究竟如何肆意。   “万战自称不提刃,生来双眼蔑群雄。”   简直堪称嚣张,有着天生剑心的溯萧,是宁折不弯的利剑。   然而无论是溯萧还是危亦桐,苏城寒都很是了解的样子。自己却不知道对方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这种……一个人很了解你,而你却一点也不了解他的感觉。   老实说,很难让人不在意啊。   他以为是一面之缘,对方却以为是刻骨铭心。   有点讽刺啊……   “你对我很了解嘛。”危亦桐忍不住说出口,等意识到自己把心里想的东西说了出来,他立刻神色一变,有些调皮地笑了笑,若无其事地接着道,“那不如……你来猜猜看,我现在在想什么?”   苏城寒很是自然地看着危亦桐,琉璃色眼眸流光一转:“你想知道他的计划。”   危亦桐微微眯起眼,笑得很是温柔。   但也只是用笑容遮掩他的杂乱心绪。   这个“他”依旧是在指圣主。但是危亦桐觉得这口气……似乎有哪里不对?   还没来得及细想,苏城寒就接着坦诚道:“他想把我丢进罗夏渊。剩下的事,是隐元的。”   魔门有天辰九星九位护法,七显二隐。苏城寒就是那两个隐星护法中的“洞明”,另一位便是“隐元”。   危亦桐只看到了一个身影,隐元的真实面貌却是没见过。不过从身影上看应该是个不高的家伙,大概只有十几岁的孩子一般的高度。   现在再来看,所谓的隐星护法,居然就是类似于“死士”一般的存在。   难怪苏城寒看起来这么的……呆…   不过也丝毫感觉不到苏城寒对圣主的敬意。和“死士”应该也有不同吧?   “对,我是想知道圣主的计划。”危亦桐慢慢走到苏城寒面前,眼神柔和又凛冽,暗藏着软剑似的。   他俯身凑到苏城寒的耳边,低低笑了两声:“那么……你愿意告诉我吗?”   ☆、大梦到此应为止   12.   苏城寒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平淡地沉默一会儿,然后奇怪地偏过头,和危亦桐的目光对上,问道:“你心情不好?”   虽然是疑问句,却说得很是笃定。   心情不好?   或许吧,似乎每次心里不爽的时候,就不想看到其他人好过。恶作剧也好,迁怒也罢,总之就是想看别人失态的样子。   危亦桐承认自己也觉得这么做有些恶劣。不过他不打算反省。   危亦桐盯着苏城寒的眼睛看了很久,这双眼很漂亮,但也太过平静。   里面的神情就像湖面,只会起涟漪而不会生风浪。   他顿时有些意兴阑珊,无趣地后退两步,拉开距离,然后转身不紧不慢地往房间门口走。   身后是苏城寒自顾自的低声诉说:   “母亲说,因为他是让母亲落泪的人,所以只要是他,无论是什么要求我都要照做,除非有一天我也能遇到让我落泪的人。”   危亦桐反手合上门,将苏城寒的话就此打断。   他根本没有注意听苏城寒的话。   反正从一开始……他们就不该有交集。   他在浮欢楼做他的的说书先生,苏城寒做那个每次必到的听客。彼此不交流、不相望,这样不就挺好?   为什么会有了那一幕告白。   就是从那时起,苏城寒保持着一种自然而然又异常固执的态度闯入了他的世界。   推开自己房间的门,危亦桐并无意外地看到了坐在桌前悠哉提壶倒水入杯的楼溯羽。   整个东域是楼溯羽的地盘,何况危亦桐也没刻意遮掩,他要找到他们并且一声不吭地上门来是件很简单的事情。   “如何称呼?”楼溯羽坐在那里,没有起身的意思。问出的话,那是完全不打算认这个师兄的意思。   看着他头上顶着两个毛绒绒的耳朵,却一副老成持重的样子,真的很违和……   危亦桐也没和他客套,直接坐到楼溯羽对面,甩开折扇,然后把折扇翻了个面,上面写着苍劲有力的五个字“缺月挂疏桐”,懒懒地指着扇面上的字道:“危亦桐。”   楼溯羽盯着那扇面看了很久 ,才慢慢开口:“望玥师姐之事,我很遗憾。”   望玥……   听到这个名字危亦桐手中一紧,冷冷笑道:“多想!这是我的本名,有了道名后便弃之不提,现在重新拾起罢了。”   家破人亡,他四处流浪,直到遇到老师,才被收为弟子,赐名溯萧。他很珍惜老师给他取的道名,但他真正的名字就是危亦桐。   首座弟子叛变是件大事,清玄殿只是尽可能地压低了影响力,对外说溯萧已死,但也有传言说他入了魔门。做为师弟,楼溯羽自然晓得他是成了叛徒的,却不知道他在魔门的身份。   “危先生来我东域,有何贵干?”楼溯羽很干脆地避而不谈“望玥”之事,例行公事般询问起别的。   危亦桐漫不尽心地随口道:“约会。”   桃夭谷确实很适合……   楼溯羽皱起眉头看着危亦桐道:“我与苏南苍并非熟识,但他的为人也略知一二,他岂是随你这般胡闹之人?”   唉,又来了。   明明是师弟,却总是来教训他。明明背地里喜欢模仿他,但又总是不承认。   “他都出现在这里了。”危亦桐眼里满是戏谑。   身为南域南苍,却把公事暂时交给副手,然后自己跑到东域上来,这不就是胡闹?   “玩忽职守,我过会就写信给老师,对他给予弹劾。”楼溯羽很是认真地说道。   危亦桐幸灾乐祸般道:“啊,记得措辞狠点,绝不能让老……不能让大祭司轻饶他。”   他不能称呼“老师”了,只能说“大祭司”。   “……我不会的。”楼溯羽严肃地盯着危亦桐。   真是奇怪了,难道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楼溯羽听不懂玩笑话他能理解,但是他说他不会请求老师重罚就有点不正常了……   “老师素来宽厚,我不知道为何她对望玥师姐如此苛刻,那一次我不能插手,这一次不会再让老师伤害你喜欢的人了。”楼溯羽认真地继续讲着。   “……”你误会了。   这句话,不知为何,危亦桐没有说出口。   危亦桐沉默地坐在那里,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楼溯羽停顿片刻后问道:“真的回不去了吗?”   “你问我回不回的去?”危亦桐像是听到了笑话,笑了起来,笑意温柔,说出的话却决绝果断,“记住……溯萧从没离开过,危亦桐从没属于过。你明白了吗?”   “好自为之。”楼溯羽也没说他到底明白没有,只是站了起来,两手相抱,举于胸前,立而不俯。   危亦桐不由自主地起身,做了一模一样的动作,抱拳相对。   恍惚回到了过去,清玄殿里师兄弟。   “楼溯羽,向溯萧师兄请教。”稚嫩的童音说着一本正经的话。   楼溯羽放下手,快步离开。   留下危亦桐对着空气保持了好一会儿这个抱拳礼的姿势,才慢慢放下。   “放马过来就是……”   危亦桐笑了笑,低声喃喃:“输了可不要哭鼻子。”   =====   第二天危亦桐开门的时候无语地盯着站在门口的人。   “起得很晚。”   尤其是听到苏城寒用温润的嗓音说出自己真诚的看法的时候,危亦桐的无语程度瞬间上涨。   危亦桐能看出来苏城寒是真的没什么别的意思,单纯认为起得很晚,所以用此话表达疑问,关心是否出了什么事,为什么会这种时刻起?   但正因为如此,他才更会无语,好不好?!   天刚亮也没多久,街道上都还没什么人,他虽不算闻鸡起舞,但也绝对不算晚!   至于眼前这个一看就知道起来了很久的家伙,一定是天还没亮就起来了。   除了少年时期,他痴迷于剑术、刻苦练习的那几年,他天天在天色未明时起床练剑,他还真就没再天亮前起床了!尤其是从清玄殿离开后,他就很少碰剑了,也就更没什么早起的概念了。   “如果我没有看错,天才刚刚亮吧?”抬手打个呵欠,危亦桐靠在门上,微微眯着眼打量着苏城寒,眉目间带着倦意,他倒没什么起床气,就是好奇到底为什么这家伙会认为这个时候起是“晚起”?   苏城寒愣了一下,疑惑地看看危亦桐,然后反应过来什么一般,有些抱歉又好像是在失落地垂下眼眸,淡淡地应了一声:“嗯。”   危亦桐斜斜地倚着门框,突然开口道:“昨天楼溯羽来了。”   苏城寒心不在焉,不知在想什么问题,只是和道:“我知道,我感受到他的妖气了。”   妖气?   楼溯羽虽然有狐妖的血统,可是毕竟只是半妖,修习的又是人类的道门功法,身上的妖气很淡,就是危亦桐和楼溯羽面对面的状况,不刻意去感受,也不会感受到。苏城寒却能感受到,看来该是有些特殊的天赋了。   “他没有提起你的事,以溯羽的脾气,他若是知道你的身份,是不会放过你的。”危亦桐没有过多注意苏城寒话里透露出来的信息,而是专注于面前的问题,“如此,你的任务似乎就完不成了。”   苏城寒的计划是没有问题的,关键是在他不是一个人来的,他还带了一个危亦桐一起。楼溯羽绝大多数的注意力都被危亦桐吸引了。危亦桐阻拦的及时,苏城寒流在地上的血又不多,楼溯羽也不会凭空怀疑苏城寒。   虽然不知道圣主的具体打算,但是既然是让苏城寒败露身份,那就必然和罗夏渊有关。   因为以苏城寒的身份来看,也是有资格关押入罗夏渊的。   而圣主的下半步棋,在隐元那里。他无从得知,也无从推究。   苏城寒抬眼,淡淡道:“不一定。”   苏城寒淡色的眼眸里流露出的是一种奇异的变化,好似一瞬之间生生灭灭了无数流光。似乎是在挣扎,又似乎不是。   “你也可以的,比起他,其实我宁愿是你。”   接着,四目相对,彼此沉默。   危亦桐从没想过,首先撕破这一切的不是自己,而是苏城寒。   他们合力演着心知肚明的戏码,不知出于什么原因,都不曾主动毁坏心照不宣额游戏规则。   这一刻,危亦桐觉得不可理解。   若说有心,其实不过是交易。   若说无心……   为何他会不想结束这场游戏?   ☆、知君何事萦绕心   13.   真要说起来,也不像是舍不得。   而是这场游戏由他开始,却不由他结束。难免会有些……别样的感觉。   “不一定。”   偌大的心湖上,被风掠起几层浅浅叠波。   “你也可以的,比起他,其实我宁愿是你。”   苏城寒最后一字落下,危亦桐心里如同滴水入湖,溅漾起一圈浮游涟漪之后,又了然归于了寂寞。   “头痛啊,我还以为可以玩很久……”危亦桐抬手揉了揉额角,意味不明地轻笑一声,“呵……”   短促而轻微,有些像叹息,却是十足的嘲笑。就是不知是对自己的自嘲,还是表达对苏城寒的不屑。   那双琉璃般的眼眸看着危亦桐,澄澈得纯粹,剔透得清绝。   危亦桐迎上他的目光,从他的瞳孔中,清清楚楚的只看到了自己一个人的影子,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干净漂亮的眼睛,任谁被这一双眼睛如此专注地看着,都会忍不住有些在意。   心里这种在意,让危亦桐不爽。   “苏城寒,”危亦桐伸手拽住苏城寒的手腕,用力一扯,一个翻身,将人扣在了门框上,“你总是说着喜欢我。但是说实话………”   为什么要一次次重复,好像这句“我喜欢你”如此没有价值,随时可以抛出。   你既然如此淡然,那么自始至终安静地待在那里听他说书不就好了?   “你这种个性我实在不喜欢……”   暗恋就暗恋到底!   这样的话,再多关于“苏城寒喜欢危亦桐”的流言传到自己的耳里,不过是笑笑就过去的事。   “你的喜欢我也实在不想感受到。”   为什么?   要一次次试图拨动自己的心弦,一次次用那样安静专注的眼神看着自己。   真的……很讨厌啊!   这个人就近在自己面前,执着地靠近自己,近到只要一伸手,就能抓得住他、锢得了他、放不走他。   但是……这又是他绝对不可以抓住的人。   危亦桐嘴角噙起一弧冷笑,他抬起眼睛,神光凌厉凶狠,衬着溢入微亮天色的清清幽光,倒有些分外慑人。   苏城寒微微睁大眼睛,露出错愕的神情,然后……   那道一直凝视着危亦桐的视线蓦然转开了。   两方又一次陷入沉默。   危亦桐一言不发地看着苏城寒,而苏城寒只是垂着眼睛,凝视着地上的一处,脸上没有多少血色,也没有多少表情,以致旁人根本无从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很久很久,苏城寒都没有开口。   危亦桐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感觉有一种浅浅的、刻意寻找也许才会发现的失落,在脑海里缓缓蔓延,在心海生根。   于是他开口继续道:   “既然你没有想说的……”   苏城寒忽然打断了危亦桐的话,他抬手一手抓住危亦桐的衣袖,一手按住自己心口的位置,低声问道:“我觉得有些奇怪,这里有一种酸涩的味道,你刚刚说完的那一下子,那些酸涩像是涨池的秋水,拥着挤着,溢了出来。这是为什么呢?母亲从没告诉我这种情况该怎么办 ……”   说着,苏城寒抬头重新看向危亦桐,疑惑地稍稍歪过头问道。满满都是求助的无措之意。   “……”刚刚还暗自恼怒的危亦桐忽然觉得哭笑不得。   你到底是怎么长大的?!   他果然就不该和苏城寒较真,这人情商真的没得治了。   “算了……”危亦桐叹了口气 ,扶额苦笑一下,“你这性子……习惯了也还好。”   像是一坛刚开了封泥的竹叶青,温润适口,不咸不辣,平淡直接,没有任何过多的调味,入了喉,却别有一番意思。   “我……”   “我们还是继续说圣主的计划吧。”   “对不起。” 苏城寒话语里带上失落,一下子蔫了,“因为我不完整,用处比不上隐元,所以知道得没有隐元多。”   苏城寒说话间这种自责的感觉一定是自己的错觉吧?   危亦桐由衷地这么觉得。   “总不什么都没有强……”不算是安慰的安慰。   那个隐元,他又没接触过,隐元知道的再多,又怎么可能提供给他有用的东西?   还有……   “完整?”危亦桐捕捉到苏城寒话里另一个信息,微微挑眉,“难不成你还有什么缺损?”   一个人,如何能用“完整”来形容?又不是人偶玩具……   “和你在一起,我就完整了。”苏城寒说得坦坦荡荡。   危亦桐也大方一笑,欺身而近。   他伸出的一只手骨节分明,是握剑的手。   这一只手,在此时就只是不带任何攻击性的停在苏城寒的肩头,再抬起,又顺了顺苏城寒的鬓发。   “和我在一起?”温柔的嗓音,如同阳光下湖面的波光潋滟,几乎不可方物。   好像这温柔卷走了所有的喧嚣光影,千载光阴芳华,万年锦绣荣辱,世事变幻,沉浮年岁,似乎全部被人一语定格在这一刻。   苏城寒一如往常一般看着危亦桐,他的眼神虽然安静依旧,但却好像急切的想知道他的想法,又好像根本云淡风轻。眼底似乎是沉浮着什么,一些话,一些神色,都刹那被沉淀了下去……   危亦桐的手停在苏城寒的耳边。   目光相接。   “这种可能性不高,更大可能应该是……我会杀了你。对我,你不能有期盼。”   明明说着毫不留情的话,却是指尖都流露着温柔缱绻。   “不然,不只是酸涩,呵……”危亦桐放下手,微微一笑,指着苏城寒的心口,“会痛的。”   苏城寒低头,看着危亦桐的手。   以前当然有好好的看过他的手,也知晓他每次出手的方式、轨迹、甚至于力度。   他看了危亦桐很久,他了解对方,似乎比了解自己更加透彻。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心里酸涩,却能读懂危亦桐为什么微笑。   于是,在危亦桐眼里,那人眉眼如水,只微微淡笑:“痛也无妨,我不怕痛的。”      ☆、无关爱恨的立场   14.   这是危亦桐第一次看到苏城寒笑。   之前的苏城寒虽然说不上清冷,但也真的从没笑过。   危亦桐总觉得苏城寒如同木偶,也不算是偏见,而是苏城寒无论什么神情都仿佛比其他人寡淡三分。   而此时,苏城寒安静的笑容,依旧很浅很淡,却让精致的眉目一下子生动起来。   如同画龙点睛的神妙一笔,刹那赋予了他真正的灵魂。   一眼,竟有些……惊艳。   “我说的是,我可能会杀了你诶。”危亦桐漫不经心地退开少许,自然而然地和苏城寒拉开距离,一边笑着打趣道,“一剑穿心,你真的不怕?”   像是一个玩笑话。   只是他的眉眼里点点分分都是一股说不出的认真,与以前的张狂桀骜、平日的洒脱飘逸毫不相似。   说到做到。   即使是开玩笑一样说出,也让人不会怀疑,如果有必要,他绝不会手软。   “痛不可怕。死……也没什么好怕的。”苏城寒说,那笃定一点也不像不懂生死的天真,反而像是对疼痛已然麻木的淡然,他认真地想了想才继续道,“我只怕,要是死了,过段日子,你又会忘记我。而那时的我已经不能让你重新记得了。”   危亦桐听罢,忽然笑了起来。   轻狂张扬,道门中人常见的潇洒锐利,魔门中人该有的风流恣意,一并从这几分轻佻的笑容里展露出来。   喜欢也好,讨厌也罢,生命一旦终结,深刻的爱恨都毫无意义。   说苏城寒不谙世事,他偏偏有一双看透生死是非的眼。说苏城寒心思单纯,整个清玄殿被他一个魔门护法瞒了这么多年,让他成了南域南苍,卧底得很是成功。   但你要说他心思诡谲,也全然不像这么回事。   “真搞不懂你到底是聪明还是傻。”危亦桐话语带着些许嘲讽。   记住与忘掉,于他而言都一样。   而苏城寒……固执地要在他心里留下痕迹。仿佛只有被记住,才算是真正的活过。   然后,他就真的成功了。   这记住,无关乎爱,亦无关乎厌,   只是“苏城寒”这三个字、这么个人,便…叫他怎生忘记?   “有时候觉得我们挺相似的。”   危亦桐此时已经退到了苏城寒三步之外,没有了种种暧昧,也没有游戏一般的放肆。   他们隔着恰到好处的距离,再退一步便是疏离,再进一步就是亲密。   停了停,他补充修改道:“不,其实也可说截然相反。”   或者该是——镜子的两面?   一个魔门之人却做了道门长老,一个道门之人却成了魔门护法?   阴阳的黑白轮转之上,他们永远是站在对立的立场上,彼此相望。   恰似两仪。   危亦桐一身青衫,微垂眼帘,流露出闲适恬淡的风韵。   ——这是真正的道门中人才有的气韵,不念不执,又并非无心。   危亦桐虽然收敛了玩世不恭的嚣张,但这般清和模样,锋芒却更胜以往。   傲骨无需张扬,不羁无需刻意,利剑出鞘即使不发出凤鸣龙啸,也能以湛湛青锋震慑世人。   他辛辛苦苦来了一出“为红颜一怒叛师门,钦天阁一剑断前尘”的好戏,把一个叛逆傲气的绝世天才演绎得淋漓精致,然后顺理成章地加入魔门。   以他在清玄殿的身份地位,一个魔门护法的位置那是稳稳地送到他手里。   就算魔门有所怀疑,派来一个蓬芷盯着他,也不会胡乱下定论。   按理说,知道他是假意叛出清玄殿的,应该不超过三个人的,连绝对守得住秘密的师弟楼溯羽,都是不知情的。   偏生苏城寒看透了。   不用问危亦桐是怎么知道苏城寒看透了的,他也一头雾水,真的。   “什么时候把你丢到罗夏渊或者干脆把你一剑杀掉,这种事先不急着谈论。相比之下,我更好奇你到底什么时候知道我是清玄殿卧底。”   从一开始苏城寒就在帮他做遮掩:天玑的刻意激怒,是苏城寒给了他一个可以控制场面的台阶下;亦桐故意试探而提出的问题,苏城寒也是以一个标准“卧底“的角度回答的,乃至知道他在道魔双修,还附赠一本《北辰真解》。   危亦桐甚至都忍不住猜这家伙该不会是他那位行事古怪的老师放在魔门里的另一手棋,而自己其实就是去和他接头的。   这样……其实也挺好。   可惜,也就是瞎想想。   “在浮欢楼上再次看到你的时候。”苏城寒的回答依旧出人意料。   那是危亦桐之前以为的他们第一次相遇。   没有十五年前的月夜荒林,就在浮欢楼上。   一身月白长衫的苏城寒走上二楼,抬眸看向正在说书的危亦桐。危亦桐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也随意看了过来,发现是个清玄殿的术师便不在意地移开目光,继续他的故事。   眼神对视不过一霎。   危亦桐现在回想起来,发现自己居然对那一眼还有印象。   淡色仿若琉璃的清澈眼眸,一眼就看到了他的心底。   “你没有变。”苏城寒抬手摸摸刚刚危亦桐替他顺鬓发的位置,眼里倒影着的是青衫身影,“所以你的剑从来不会对着你的老师。”   理所当然的逻辑。   没有变?所以不可能做出“为红颜一怒叛师门,钦天阁一剑断前尘”的事?   于是就知道了他是假意投身魔门?   这个理由真是……颇具苏城寒的风格啊!   危亦桐盯着苏城寒眼瞳里倒映出的自己,看了很久。   到底什么才是自己真正的模样?   每一个人眼里的自己似乎都不一样。   也对,望玥眼里的他只是十五年前的“危亦桐”,老师师弟眼里呢留着的是后来的溯萧。   都是他,又都不是。   只有苏城寒一个人的眼里,不是“危亦桐”也不是“溯萧”,只是他。   真是讽刺,两仪黑白消长而对立,却在追逐中成为彼此的真实。      ☆、谁言安知慕我心   15.   真是讽刺?   啊,也没什么。毕竟,世上讽刺的事多了去了……   比如说……   家破人亡,天地之大,一时之间没有归处。   一个十二三岁的半大少年又能如何独自为生?   那时的他,没有亲友在侧,满心满眼都是仇恨,抱着一只同样孤苦无依的小狗相依为命到处漂泊。   他的步法配合剑术,一直在同辈中为冠,正常情况下通苦练二十年也未必能达到他这种境地。   大家说,因为他是天生剑心,自然资质超群。   在危亦桐看来,实在是个不足为外人道的笑话。   不过估计现在除了自己就没人知道,那只是因为十二三岁的自己,就是在不断地逃跑中度过的。   稍微跑慢一步,就会被拉帮结派的小混混揪住痛打一顿。然后用尽各种办法弄来的钱就会被抢光,于是又得继续饿肚子。   这种情况下,他才有了未来练习步法的好底子。   他的一双手白皙修长,除了握剑磨出的茧,保养得还算错,仔细看却隐隐能发现不少早已消退的疤痕,细细密密地隐藏在白昼的光线之下。   直到遇上老师,被她收为弟子,这种日子才算到头。   然后他有了一个新的名字——溯萧。   拥有了这个名字就像是和过去做个告别。   他以为自己从过去挣脱,可以开始新的美好生活,可以摆脱血色月夜的噩梦。   他或许做到了,他成了众人眼里光风霁月清玄殿首座师兄,仿佛他这样的人生来璀璨,从不会有一丝阴霾。   那只是溯萧而已啊。   真正的他,能一剑荡平妖魔,却不能有一个安稳的好梦。   ……   苏城寒,这些……你也知道吗   ……   “你说什么?”苏城寒的疑问让危亦桐这才注意到自己不经意间把心里想的话低声问了出来。   “苏城寒,这些……你也知道吗?”危亦桐重新往前踏了一步,逼近苏城寒,打破了彼此不疏离不亲近的距离,唇角微微上扬,笑容平和却夹杂着锐利,“你到底喜欢什么?!”   是这一副好皮囊?还是世人说溯萧如何如何的心生向往?   是这一手已经尘封的剑术?还是所谓的一见钟情或不敢忘?   你明明没有出现在我的生活中,不过是十五年前一面之缘,凭什么用这样澄澈的眼神看着我?!   凭什么一次又一次对我说“喜欢”,呵,你到底喜欢什么?   苏城寒听到这样忽如其来的提问,只是稍稍一愣,就老老实实地回答说:“喜欢你的味道。”   看样子完全不需要思考,应该就是真话。   然而,   危亦桐:“……”   这是什么答案?   他会问苏城寒这样的问题已经有些奇怪了,得到的答案又是如此不知所谓。   绝对不要再问苏城寒类似的问题了!   “母亲说,一个人的容颜会变,一个人的性格也可能会变,很多都是会变的。味道虽会沾染,但是一个人的最初的味道,绝对不会变。如果一个人的味道能让我一嗅到心里就觉得喜悦温暖,那一定是喜欢。”苏城寒好像看出来危亦桐内心的无语,于是想了想,又认真补充道。   危亦桐表示,他内心的无语丝毫没有减少。   你母亲的教育方式很有问题!   这种不靠谱的答案,仅供参考。   “苏城寒。”危亦桐忽然开口唤道。   这个名字,当初苏城寒向他强调了好几次,现在想来估计又是因为一些不太靠谱的“苏母”教育。   “嗯?”苏城寒的鼻音轻微而柔软。   一声轻笑。   眼前这人依旧梳着松松散散的发髻,有几丝几缕散出缠绕在肩头。   青色衣衫是幽远苍空一般的颜色。   天色已有微光,一蒙薄薄的宣纸窗上袅袅的附上了几缕雾色。   眼角眉梢温柔了三分凛冽线条,清清湛湛。   像画一样。   苏城寒有些痴了。   他有点恍惚,好像听到危亦桐在说些什么,又好像什么也没听到。   “算了,废话到此为止吧。”危亦桐自顾自地宣布了这些散碎话题的结束,“既然你说宁愿是我,恰好我现在心情不错,就送你四个字,如何?”   危亦桐没有等到回答,却感到有一点轻微的力滑过自己的指尖,低头再看时,已被苏城寒拉住了手。   苏城寒的手有些冰,搭在自己手上的时候,仿佛手心躺着一枚温润寒玉。   危亦桐又抬眸去看苏城寒,对上那专注安静有些怔然的眼神。   心头不由涌起一股狠戾。   苏城寒的手就搭在自己手中。   危亦桐微微蜷起手指,将苏城寒的手指笼住,渐渐用力,用指尖狠狠嵌进苏城寒的手心。   好像正如苏城寒所说,他不怕痛,整个人完全没有感觉到手心的疼痛似的。   依旧怔怔不言 。   “如你所愿。”危亦桐冷冷地说出了那四个字。   唇角笑容邪狂冷冽,眼中的嗜血色彩宛如广漫幽夜,混杂着似讽意似狡黠的灵动。眸色深沉浓郁,透露出几分诡异。   “如你所愿”这四个字的作用似乎远大于手心的疼痛,苏城寒终于回过神来。   苏城寒回神后就看到危亦桐的神色沉郁,倒也不觉得陌生。   苏城寒像是才注意到两人的手笼在一起,用另一只手慢慢扳开危亦桐的手指。   他闻到了血的味道。   危亦桐没有阻拦他的行动,好整以暇地任由苏城寒扳开手指。   苏城寒看到了,危亦桐的指尖沾着淡淡的血丝。   他摊开危亦桐的手掌看了看,发现危亦桐的手心上没有任何伤口痕迹,这才去看自己的。   恍然大悟一般看了眼掌心的几个月牙形的血印,才抬头看向危亦桐问道:“你没事吧?”   危亦桐觉得头又在微微做痛,他自然知道刚刚自己又受到了魔门功法的影响,这是道魔双修的后遗症。   正常人尝试修习两种功法的话,早就经脉错乱而死了,倒是自己居然还能挺过来,除了有时会有这样失控的状态。   “如你所愿,我会亲自送你进罗夏渊。你是不是应该开心?”危亦桐没有回答苏城寒的问话,把手从苏城寒那里收回来,挑眉漫不经心地反问道。   神色不复之前的邪意,慵懒从容。   苏城寒没说开心不开心,只是仔细打量了危亦桐几眼,似乎在确认他确实无碍后,才淡淡道:“好。”   圣主的计划是把苏城寒送入罗夏渊。   即然不知道圣主的具体打算,也只有将计就计了,看看能不能引出下一步属于“隐元”的棋。   如果苏城寒配合的话,自然是极好的。   可是,危亦桐觉得他倒是宁愿苏城寒拒绝配合。   别问他为什么。      ☆、钦天凌霄倩女童   16.   中域和其他四域相比很小,其实也就是由三座城府组成。   三座城府呈三角分布,所圈住的这一片地域,就是中域。   它能被冠以“域”之名,完全是因为中域是道门清玄殿的大本营,由清玄殿大祭司亲自掌御,也是所有道门弟子心中的圣地。   如若说其他四域的居住人口以没有任何灵力在身的普通人为主,只有在四域首府能看到妖怪和人类混居的情景,那么中域就是普通人眼里的另一番天地——在里面你只能看到道门术师或者月妖,反正不可能出现普通人。   日薄西山,斜日将没,余晖洒落在群山之间,如同染上一层艳色光芒。   中域东部,乃是中域三城的钦天城,位于群山之巅,处白云环抱之间,颇有云深不知处的意境。   丛林之中,只有一条勉强足够三四人并肩而行的石阶路通往山顶,这么一条看上去普通平凡的路,在术师中却有“通天路”的名号。   危亦桐不太喜欢这条路。   因为山很高、路很长,而“通天路”上有“空禁”!   除却紧急时刻空禁开放,无论是剑修的御剑术还是符修的御风符,统统无效。   所以他现在要做的事情应该是先和苏城寒一起爬山。   “通天路”上偶尔还能看到几个看守,看打扮该是清玄殿弟子,他们大多好奇地看看危亦桐和苏城寒,似乎在猜测他们的身份。   倒没人会怀疑这两个人是否居心不良,因为“通天路”只允许修习道门功法的人行走。因此这一路还算顺畅。   苏城寒似乎心情不错,一边时不时地看看周围的风景,时不时看看危亦桐。一点也没有马上要“入狱”的自觉。   以往危亦桐从这条路上下的时候,都是身怀任务,来去匆匆,路旁的风景从不能入他眼底。   这次不知是否受到苏城寒淡然心态的影响,他也能好好享受一下半路上的风景。   可惜,他们已经走了大半天的路了。   再好的风景,如此重复,也变得无趣。   一路而上,彼此都一言不发,实是无话可说。   该说的已说尽,其余的,不提也罢。   “到了。”   踏上最后一级台阶,危亦桐随手打开手里的折扇,无意识地低叹一声,连他自己都不大清楚为何会莫名觉得此路此往常更长。   目光所及之处,已经可以看到一座质朴却大气的城池。神秘而瑰美,   如一团仙雾包裹,神圣莫渎,万法不侵。清气飘荡,散发着朦胧光辉,静静流转。又有云雾缭绕,仿佛在城中伸手便可企及天穹。   清玄殿,钦天城。   在术师中,甚至有“云中仙城”的戏称。   乃是道门真正的核心。   站在紧闭的城门前,危亦桐神色凝重复杂地望着这座他许久未曾踏足的城池。   既熟悉,又陌生。   脑海里蓦然浮现当日在此城中修习的种种。   却已恍若隔世。   危亦桐细细摩挲着手中的折扇扇面,一面画着大漠飞雪,另一面写着“缺月挂疏桐”五字。   这把从不离手的扇子,是他的老师在他离开之日所赠。   “执此扇,入此门。”   苏城寒默默探手入袖,取出一枚令牌递了过去。   危亦桐移去目光,微微摇头。   他自然认得苏城寒拿过来的是什么。   那是南苍长老的令牌,能开启钦天城门。   但他不需要。   危亦桐慢慢合拢扇面,画面一点点褶皱。   一团红焰倏忽燃起,将这把扇子渐渐蚕食。   一只不知什么材料制造成的小巧令牌出现在红焰中。   令牌缓慢地旋转着,折射出一道清光映照上城门。   折扇已经消失不见,紧闭的城门发出“吱呀”一声,突然缓缓地打开。   一条大路直直铺开,一眼就能望到尽头的精致阁楼。   钦天城里钦天阁。   危亦桐对着大路尽头,拢袖缓缓一拜。   “弟子溯萧,求见师尊。”   一言出,时光刹那之间仿佛倒流回过去。   青衣缓袖,一拜恩师。   此时,他愿做溯萧。   一声愉悦的笑声传来,似有似无,远在天涯,又好似近在耳畔。   “呵呵,你这小子终于舍得回来了?”   女子的声音温婉秀雅,语气却轻快活泼,竟然真如二八少女的声音一般。   “还带了人回来?莫不是我的徒媳?”   完全没有为人师表的模样。   “咦,咦……不对!你后面那个是……啊,我的好徒儿,千万告诉为师,你还没被他拐走!”   看上去不正经又迷糊。   “徒儿,为师知道自己很不靠谱,但是听为师一句劝,道门和魔门结合成道侣是高危选择!”   但这就是他的老师。   等等,他听到了什么?   危亦桐一愣。   偏过头抱以疑惑的目光,看向苏城寒 。   苏城寒的身份,老师不会已经知道了吧?   那还让他成为南苍,简直在胡闹吧?!   “南苍苏城寒,求见大祭司。”苏城寒站在危亦桐身边,同危亦桐一样拢袖作揖。   声音如水般温润平淡,不见怯意。   “哼,你居然还在肖想我的宝贝徒儿。”大祭司貌似是冷哼一声,很是不悦,和被人抢走玩具的小孩一样。   “咳咳……弟子有要事禀报。”危亦桐低咳两声,提醒自己的老师不要废话了。   大祭司立刻清清嗓子,端庄平静道:“都进来吧。”   这样才有了些许“大祭司”的样子。   沿着大道一路走到钦天阁前。然后没有任何阻拦地进入其中。   首座之上,端坐一黑衣女子,眉如翠羽,肌如白雪。明眸善睐,顾盼间华彩流溢,淡雅处多了几分出尘气质。若不是一头青丝已成雪,几乎无法相信眼前之人并非芳华之龄。   清玄殿的大祭司,真名无可考究,世人只知其道名——灵纤。   她一看到危亦桐进来,双眼一亮,立刻站了起来,唇角漾出笑意:“乖徒,走了这么久 ,有没有给为师带好吃的?”   危亦桐抬手扶额,刚刚在心里生出的一些感概统统不见,只余下“我为什么要承认这就是我的老师啊”的无奈!   就是丢脸你也注意一下这里还有一个苏城寒啊!你就不怕你大祭司的威严扫地吗?   灵纤是不会管自家宝贝徒弟是否在心里嫌弃自己,一蹦一跳活泼若少女一般地从首座上走下来。   围着危亦桐绕了一圈,上下打量,然后满意地点点头:“恩,乖徒还是那么俊。”   危亦桐不和自家老师多说,开门见山直接请示道:“弟子请求往罗夏渊……”   话没有说完,灵纤抬手,示意危亦桐暂停一下,然后瞅着苏城寒似笑非笑道:“老规矩呦。去左边院里的亭子等着吧。”   苏城寒像是早就习惯大祭司的种种,此时只是看了眼危亦桐,动动唇想说些什么,还是不知该说什么,最后只变成了一句话:“我喜欢你,真的很喜欢。”   咬字极其清楚,停顿不差一刻,是苏城寒独特的说话方式,只是声音有些颤抖。   到了此时,他才有了忐忑不安的样子 。却又不像是对即将“入狱”的不安,而是……   危亦桐看向自己的老师。   自家老师貌似和苏城寒之间,有些不对劲啊?   不过……苏城寒啊,你告白都告白到老师面前了,也是够了啊!   灵纤微微挑眉,对苏城寒的表白熟视无睹,只是指了指左边。   苏城寒点了一下头,转身往左边的门走去,离开此间。   危亦桐看了眼左边的门,再看看笑得一脸得意的老师。   看样子,左边的门老师似乎安排了有些奇怪的东西呢?   危亦桐对自己的老师还是很了解的。   苏城寒一路沿着院子里的长廊慢慢往前走。   亭子里好像有个身穿青色衣裙的孩童拿着把木剑在玩耍。   孩童听到脚步声,回头看来,没有见到陌生人的胆怯,清澈的眸子写满疑惑,童音稚嫩清脆:“咦?不是师祖,你是谁?”   是一个七八岁大的女童,生得粉雕玉琢,眉目精致。不出意外,长大后定是绝色人物。   苏城寒看着这张小脸,怔怔无言了良久,才低头喃喃道:“我的名字,是苏城寒。”   女童虽然年幼,但五官里依旧可以窥见危亦桐幼时的几分影子。也许因为是女孩子的缘故,女童眉目比危亦桐更明艳三分,但再英挺些去掉眉目里的柔和,那就绝对是一个有七分相似的缩小版危亦桐。   女童新奇地望着貌似陷入一层阴雨乌云之下的苏城寒,伸出一只小手。   “我叫危倩倩,大哥哥你为什么低着头,是不舒服吗?”   苏城寒茫然地抬眸对上危倩倩的眼睛,眨眨眼不解地回答:“好像是有点?”      ☆、过去云烟雾里藏   17.   “老师,到底是怎么回事?”危亦桐微微皱眉看着灵纤,心里的疑惑渐深。   委实是事态变化太过奇怪。   或许是迷雾太多,身在其中却懵懂不知的感觉太过难受;或许是苏城寒离开时声音微颤地对他说的那句话,乱了此身心绪;又或许是……他从来就是个难以放下的人。   自家老师似乎知道苏城寒的魔门身份,也注意让苏城寒退避,不让其旁听他们的对话。   但是为何又会任由苏城寒在清玄殿里学习上等道门功法,最终成为南苍长老?   还有那句“老规矩”,居然还颇为熟悉,老是打交道的样子。   灵纤干笑两声,完全一副“我就不说”的无赖模样。   “为师自有道理,乖徒还是说说你怎么突然舍得回来看望为师吧。”   含糊其辞……   危亦桐若有所思地瞄了灵纤一眼,露出一个浅淡的微笑,状似随意道:“我倒是听他提过,就是有些不明白,既然苏城寒与老师你关系匪浅,为何每次都这么不客气?”   “只要被陆离教过的,就算是师兄的儿子,也绝对不能让他拐走我徒弟!”灵纤颇为气恼地回答,秀眉一挑气势凛冽,宛若利剑。   她和危亦桐的交谈向来随心,也没有多想,几乎是脱口而出。   陆离是何人,危亦桐还是知道的。正是如今的魔门领袖,守墨宫圣主,当然也是蓬芷和苏城寒的师父。   但是老师口中的师兄,据他所知……只有可能是那位……   危亦桐心里一惊,几乎维持不住漫不经心的神色,稍稍吸一口气,稳住心神,轻笑一声遮掩住失态:“呵,老师你多想了。我这次回来,是想向你要到罗夏渊的钥匙,亲自将他送进去。”   “咦?乖徒,你居然舍得?”灵纤露出惊讶的神情,好像完全没想到危亦桐会做出这种事。   为何会不舍?   危亦桐嘴角一抹笑意淡如春水涟漪,却将手往袖子里一收,暗自握紧拳头。   差点就要开口问出来了。   危亦桐直觉这是自己了解真相的大好机会,等老师反应过来,那估计就诈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了。   “不过是和他商量好的,将计就计。极阴之时即将来临,我也很好奇圣主会弄出什么名堂来。”危亦桐没有细说,言语中倒是故意显露得和苏城寒很是熟稔默契却不会太亲近的样子,“虽说他会吃些苦头,但也不算什么。”   灵纤松了口气,调皮地拍拍胸口:“那就好,我记得你们以前那真是形影不离,还以为现在……总之,陆离那厮教出来的绝对不可靠。千万不要选他做道侣!”   形影不离?   为何他会没有半点印象?   他自入清玄殿,素来是独来独往我行我素,何时会与人形影不离?   溯萧是一往无前的剑修,又是大祭司的首徒,锋芒之盛,几乎能灼伤任何靠近他的人。他那时又痴迷剑术,无心与旁人来往。除了后来的溯羽师弟,几乎没有亲近的人。   “若是……”危亦桐用深不见底的眸光注视着灵纤,“老师……若是我也喜欢他呢?”   灵纤觉得自家徒弟有些陌生了,就像锋利的剑收回了剑鞘,虽然依旧有着傲骨锋芒,却是不同以往的风格。   危亦桐的眉目分明,眼里的神色晦暗难明,仿佛无尽的深渊,看不到底。   灵纤收敛了嬉笑的态度,怔了怔,忽然叹了口气:“乖徒,你天生剑心,明明能斩去一切虚妄,为何要有那么多心思呢?”   相间若余,万变不惊;无痴无嗔,无欲无求;无舍无弃,无为无我。   大祭司终究是大祭司。   糊涂的时候是她愿意糊涂,清醒的时候是她应该清醒。   “你到底,执着什么呢?”明眸皓齿,眉眼一弯,灵纤用一双盛慢丰富感情的眼睛看着危亦桐,只是仔细看去,又可以发现灵纤的眼底一片冷寂。   太上忘情。   危亦桐虽然是灵纤的徒弟,但他的道门功法已经停滞很久了。   皆因他斩不断过往。   心无执念,顺其自然。   可若是没了执念,那个“危亦桐”就会消失,留下的只有“溯萧”。   那么,他……还会是他吗?   “不知道。”危亦桐摇摇头。   我始终做不到啊,老师。   “算了算了……要是你也喜欢他的话,我就勉为其难地认了。”灵纤一脸纠结地摆摆手,“比起陆离,他好歹还是有我师兄的优良血统的。”   苏城寒、苏灵桓。   他从没想过自己的师伯,会有苏城寒这么一个儿子。所以即使有着一样的姓氏,他也没有在意过。   “若不是师兄临终托我看照他一二……哼!”灵纤转眼就没有了半点正经模样。仿佛和刚刚那个问出“你到底,执着什么”的家伙不是一个人。   看上去倒不是对苏城寒有成见,而是对圣主陆离有很大成见 ……   前辈们的恩恩怨怨,牵扯不到自己身上,他只想知道……知道苏城寒是谁?   他努力思索自己的过往。   却始终找不到一丝痕迹。   难道真是一者刻骨铭心,一者浑然不忆?   几点嘲讽的冷意慢慢溢满双眸。   “老师……你就直接告诉我,苏城寒究竟是谁吧。”声色已冷,音却犹温,矛盾得勾人心弦。   灵纤似乎也意识到危亦桐之前在诈她,但自觉说出的东西也不是不能让危亦桐知道,就干脆当做没意识到。   但是……她真的没想到。   “你……你……你压根没认出他?!”   ————————   步入长廊,渐渐便有一精致小亭入眼。   青色衣裙的女童手执木剑,一板一眼地比着剑式。   展露出扎实的基本功。   一身月白色长衫的苏城寒坐在旁边,静静地看着女童的练习。   淡色的琉璃眼眸一片澄澈清宁,专注中又有几分恍惚,仿佛透过女童看见了另一个人。   女童没有察觉,缓缓收剑,略带几分炫耀地看向苏城寒:“大哥哥,你看我厉害吗?”   两双干净的眸子互相望着。   危亦桐忍不住笑了。   他知道苏城寒眼底真正在看的是谁。   因为从前那家伙就一直是这样安静地待在旁边看着他练剑。   被这双眼注视了很久,久到了这种眼神他熟悉万分。   苏城寒偏过头向危亦桐这边看了过来,他眨了眨眼睛,眼里倒映出危亦桐的身影,便是一亮。   危亦桐下意识想摇开折扇,却发现手中已空。   习惯了的东西,就会下意识忽略。   “原来你有自己的名字,叫苏城寒。”危亦桐双眸染上暖色,唇角勾出一个微笑来,万千星辰都化作他眸中倒影,流光静好,“亏我还曾想着给你取个好听点的名字。”      ☆、铭心入眼红尘人   18.   “乖徒,苏城寒不就是你从前养过的那只嘛……”灵纤撇了撇嘴,一脸不情愿地告诉了危亦桐,末了又添了一句,“当然,他现在是人。”   危亦桐没怎么注意灵纤话里的意思。   他正处在震惊里,对这个“真相”非常意外。   但转念一想,又合情合理。   “十五年前,月夜荒林”。   他因为贪玩,天黑了都还在下山的路上,结果在路上捡到了一只小狗。本来想带回家给九妹做伴的,结果……   难怪那家伙那么了解自己,如果是这样,一些事就完全说得通了。   那时候他们真的是,如老师所说的“形影不离”。   他吃什么总会分一部给“它”,他去哪里也总是带着“它”。   他还记得未入清玄殿的时候,夜里冷,他就抱着“它”睡干草堆,相互依偎取暖;入了清玄殿,有了自己的房间遮风,他也是习惯让“它”睡在身边。   他的一切苦厄和灰暗,都曾与“它”分享。他的一切璀璨和光芒,都曾有“它”见证。   一切一切的悲喜,曾铭我心者,也曾入“它”眼……   “老师?”危亦桐低声喃喃道,“你早知道他是半妖?可他身上没有半点妖气啊……”   过去他没注意过,但是现在绝对是没有的!   所以他才从没往那边想过。   无论是妖怪还是半妖,都会有一部分的妖型无法完全隐藏——比如师弟楼溯羽的耳朵……   要是苏城寒也顶着两只毛绒绒的耳朵,他早猜出来这家伙是谁了好嘛?   没有妖气,完全是人类的样子啊!   “因为他现在是人……”灵纤说起这句话的时候,神态也颇为不自然,瞥了一眼危亦桐才小声嘀咕道,“他居然选择了人,确实有点一根筋。”   选择?   危亦桐也是博览群书的主,当年他也曾在清玄殿的藏书阁里看遍各种经史野记,灵纤如此一说,电光石火间,已是有了几分猜测。   但这猜测源自轶闻,他并无把握。   深吸一口气,危亦桐唇线微抿,眉峰轻蹙,那双清透墨黑的双眸闪过一缕暗流,却被垂下的眼帘所挡,看不真切。   现在再想过去…… 他内心感觉颇为微妙难言。   以至于从老师那里顺利拿到了罗夏渊的钥匙,走到苏城寒的面前的时候,他还有些恍惚。   “原来你有自己的名字,叫苏城寒。”他只能轻笑,“亏我还曾想着给你取个好听点的名字。”   罢了,就当自家养的小家伙不小心弄丢了,等再出现时,已经化形成人了吧。   苏城寒猛地站起身。   看他那样子,危亦桐都能猜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了……   下意识张开手,稳稳揽住了扑过来的家伙。   这次总算是没有被撞倒。   苏城寒整个人都趴在他身上,看上去非常开心,假如他现在有尾巴的话,估计会左右使劲摇得欢。   “怎么偏偏要成人呢?”危亦桐自言自语了一句。   颈脖上传来濡湿的感觉。   危亦桐一僵。   他的颈侧上有一道伤痕,是爪伤。当初险些成为致命伤口……   苏城寒现在正伸出舌尖舔吻那道伤口,尖齿先是在皮肤摩挲揉弄,舌面反复舔舐着伤痕表面,而后轻浅地在伤痕上落下一吻。 唇舌离开伤痕后,还舔了舔嘴角,显得有几分□□。   危亦桐不动声色地放开手,稍稍推开苏城寒。   他怎么会一时忘记了这一点:苏城寒不仅是当初的小动物,还是在不停对他刷告白的家伙。   绝对不能给这家伙得寸进尺的机会啊!   “倩倩也要抱抱!”   青色衣裙晃动如碧水水波漾开,女童不甘示弱地也张开双手,努力地强调自己的存在。   危亦桐低头看向小女孩,剑眉微扬,似乎也很是惊讶。   不过刹那就明白过来……   难怪老师会让苏城寒过来。   危亦桐没有再去看苏城寒,绕开身前的人,慢慢走到小女孩面前。   苏城寒神色一黯,倒也没说什么。侧身看着危亦桐随意一撩衣袍,在女童面前单膝跪地挺直腰,如此正和女童身高仿若。   双手搭上女童的肩膀后,危亦桐仔细打量起女童的眉目。   他开口温声问道:“你叫倩倩?”   苏城寒垂手而立 ,慢慢撺紧了手边的衣服。   危亦桐背对苏城寒,也没去注意。   “嗯,我叫危倩倩,娘说是‘巧笑倩兮’的‘倩’呦。”危倩倩的声音稚嫩清脆,笑着得意卖弄着的样子显得她憨态可掬。   危亦桐抬手揉揉危倩倩的头,笑着说:“真是个好名字呢。我……”   他话还没说完,忽然感觉到衣袖被人从旁边扯住。   危亦桐一愣,在反应过来前就被人旁边的人把自己的手从危倩倩的脑袋上扯开了。   “……”   苏城寒,你这是想干什么?   危亦桐正想问出口,抬眸对上苏城寒的浅色眼瞳,张口似要说的又埋了下去。   苏城寒眼中似乎只有危亦桐一人身影,又似乎什么都没有,冷淡如平湖。   彼此眼神交错的那一刹那,浅色的琉璃眼眸中有一点清湛的温柔夹杂着苦涩,眨眼之间又飘散得干干净净。   危倩倩察觉到奇怪的气氛,睁大眼睛偷偷打量着这两个人。   “苏城寒,我说过,不要对我有期待啊。”   于是危亦桐出口的话就变成这般模样 。   我们曾相依为命,如今却变为陌生又熟悉。   终究是世事弄人罢了。   “我明白。”苏城寒一字一顿道 。   他此刻眉目温和,神情平淡,一如当初在浮欢楼上听着危亦桐说书的样子。   他顿了顿,一片寂静声中只有风拂过树叶的沙沙声。   “只是想离你更近一点。”   温润如水的声音透着十足的固执。   “哈?已经够近了。”危亦桐漫不尽心地苦恼敷衍应道。   苏城寒一言不发地望着危亦桐   曾经是很近,但他贪心,又不知足。   不仅希望坎坷平途,他都会陪在危亦桐身旁共看水天一色,还希望成为那人心中独一无二无可取代的存在。   “你在红尘我便为人。”   过了一会儿,苏城寒突然低声喃喃道。   危亦桐这才恍然想起之前随意问出的疑惑。   “怎么偏偏要成人呢?”   原来……这便是答案吗?      ☆、不知不想不洒脱   19.   “还在这里做什么?不是要去罗夏渊吗?”灵纤可不比危倩倩,从不看什么气氛,一来就直接干脆地挑明。   危倩倩看到灵纤,直接跑到了灵纤面前,甜甜地唤了声:“师祖!”   灵纤笑颜一展,应了一声,然后牵起危倩倩的手,向危亦桐介绍道:“诺,这是望玥那妮子的女儿。你看,为师可没亏待她。”   危倩倩好奇地看向危亦桐,眨巴眨巴眼睛,问道:“啊,师祖的徒弟?那倩倩是该叫你师叔吗?”   危亦桐还没回答,灵纤就一挥手,抢先开口道:“喊什么‘师叔’,倩倩你不是一直在找‘爹爹’吗?这儿就有个现成的了。”   “老师,你……”如果这人不是自己的老师,危亦桐真的很想揍她一顿。   都到了这一步,危亦桐哪里还想不明白老师这是在故意刺激苏城寒啊。   能让苏城寒死心,他倒是没意见。   但他……委实不想用这种方法。   大抵是他对苏城寒的感情太过复杂,不算是那种喜欢,心湖又绝非毫无波澜。   不知道苏城寒是当年那只小动物的时候,他只当彼此的纠葛是一场暧昧的公平交易,无论如何交锋往来都只是浮于表面,绝不交心。   而现在……他还是有点感觉复杂 。   换作任何一个人都不可能这么快适应原来的伙伴突然变成追求者吧?   (°°╬)   且不提这些,老师, “爹”这种东西能乱认吗?   “有什么关系?道侣这种东西能乱结吗?你不是照样乱来,要和望玥……”灵纤的话头一止,似乎不想在危倩倩面前提起这些,最后只是不满地嘀咕,顺便瞥了一眼苏城寒,“这还有一个还没成但估计也快成的。你看看,你这两次都是在乱结!”   “这两者怎么能相提并论?”危亦桐蹙起眉头。   他和灵纤交流确实随心,不会相互提防,所以两人之间以有心算无心是件很容易的事。   等他说完,看到灵纤眼里闪过一丝狡黠,便是明白过来。   刚刚灵纤说话半遮半掩,却全是为了“拆散”他和苏城寒。   看来老师对魔门圣主陆离非常不满啊,苏城寒若是老老实实做个南苍长老,看在那位师伯的份上,老师或许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牵扯到自己身上,貌似就提防苏城寒提防得很是厉害。   “如何不能相比?真要论起来,貌似苏南苍还比望玥那妮子的身份高上那么一点呢?”灵纤摸摸下巴,眼睛一转,最后却是看着苏城寒的。   “老师,你何时如此热衷于做恶人了?”危亦桐漫不经心地向前走了两步,正是走到了灵纤和苏城寒的中间,隔开两人。   灵纤深深打量了危亦桐一眼,就是她这个师尊也不敢说她完全了解危亦桐,但也算知晓一二脾性。   这种时候,多说无益。   牵起危倩倩,转头就走,颇有赌气的感觉。   危倩倩被灵纤牵走,却不忘回头疑惑地望着危亦桐——还是没有搞清楚怎么称呼呢?   危亦桐似乎是看懂了小女孩的困惑,好笑地对他说:“倩倩就叫我舅舅吧。”   危倩倩乖巧地点点头,喊了一声:“舅舅”这才和灵纤一起离去。   危亦桐玩味地看着她们的背影暗自思量。   老师好像是说过……   魔门之人和道门之人结成道侣,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呵,该不会圣主陆离也这么追过自家师伯,然后造成了一些恶劣的后果?   所以,前车之鉴,不得不防?   危亦桐长出一口气,自己管那么做什么呢,总算是送走这尊大神了。   “走吧,该去罗夏渊了。”   他的决定并不因为其他什么而改变。   危亦桐回头注视着苏城寒,这种眼神,有一分寒凉,三分担忧,剩下六分只余决然。   他们到山顶时,斜日将沉。   而现在暮色已然四合,墨色在天际相继铺开,如同一道闸口锁住了一切喧嚣。   “云中仙城”比尘世众生高临绝顶,所以此中的夜也更为寒冷。   刻骨的寒冷倏然爬上了苏城寒的心头。   又仿佛有粘稠的浆糊从脚底开始蔓延,渐渐涌满他的心间,甚至感到有些胸闷——   他依旧不解,继而伸出一只手,抚上自己的心口,揪住了胸前衣衫。   母亲说,喜欢是种很美好的感情。   但为何,也是这么奇怪?   苦涩的滋味,甚至比他从前承受过的一切苦痛更难以忍受。   “恩。”苏城寒轻声应道,眼神安静而温和。   即使如此,这苦涩里还是会有那温软的眷恋,只是看着眼前的人,就能让他觉得连这苦涩他都很是喜欢。   他露出一个浅淡得不能再浅的微笑,慢慢开口问道:“你……会去看我吗?”   他的咬字依旧重得有些生涩,温润如水的声音仿佛溶进了夜色之中,   苏城寒的一双漂亮清澈的眼睛就这么看向危亦桐,眼睛里盛满期待。   危亦桐先是一怔,尔后眸中流溢出点点笑意来,那笑意又在眸中溶化成点点细碎的波光。   他轻轻颔首道:   “也许会吧。”   罗夏渊关系重大,除了关押和提审的时候,几乎不会再有人进去了。   探望……   那更是从未有过的事。   苏城寒到底知不知道这一点,危亦桐不晓得,但他还是这么回答了。   这样的回答半是温柔半是残忍。   ——危亦桐很是清楚。   但他会这么回答究竟是不忍直接拒绝探望的安慰还是恶劣地随口敷衍,他自己也不清楚。   他承认他的感情是远不比苏城寒的感情纯粹,但他从来就不是一个纯粹的人,包括情感同样如此。   他若只是洒脱不羁的清玄溯萧,或者只是桀骜不驯守墨开阳,可能苏城寒早就得偿所愿了吧?   偏偏都不是啊。   “我会等你。”苏城寒却也只是这么回答,固执一如既往。   “值吗?”危亦桐问完后反而自己叹了口气。   这话问了大概也等于白问。那家伙一定会不假思索地回答“值得”吧?   “不知道……”然而苏城寒没有这样开口。   危亦桐微微挑眉,有些意外。   不知道啊…… 作者有话要说:  半年一次期末考试又要来了,做为苦逼的学生党我就乖乖去复习准备了,考试结束再回来继续更新了。知道原先更新得很慢,我保证暑假补回来!!!   ☆、开阳洞明罗夏渊   20.   罗夏渊——清玄殿关押重犯之所,位于中域三城环绕的地域之中,其守卫森严犹在大祭司所居的钦天城之上。   这里终年被无边的黑暗所吞噬,充满着压抑,不见天日。   大量穷凶恶极之辈充斥其中,虽有阵法压制其中之人的灵力,但其间争乱从未少过。令五域之人皆是闻之色变。   自清玄殿成立以来,一旦进入罗夏渊,还没有听说过有人能凭借自身走出。   危亦桐立在深渊的边缘,慢慢握紧手中的钥匙,垂眸不语,似是低头在看深渊里的一片黑暗,又似是陷入沉思什么也没去看。   青衣男子发丝松散得束起,面上一片沉静,于静谧中又透露出锐利锋芒,如同他这个人一样矛盾。   苏城寒站在他身后半步,见危亦桐保持缄默,便是率先开口,说得却是另一些事:“《北辰真解》,记得修炼。”   苏城寒式的简洁。   危亦桐回头看向苏城寒,目光神情有几分古怪。   实在是苏城寒的表现镇定得有点不同寻常……   说到底,知道了苏城寒到底与他有什么纠葛之后,苏城寒的意义与他而言就变得很是复杂。   危亦桐朝他伸出手,他伸来的手干净清瘦,分明是练剑的手,却白皙修长。   危亦桐抚上苏城寒的额,指尖一丝丝拨开他额前碎发,复又停留在脸颊处细细摩挲。   苏城寒没有说话,或许是有点痒,微微动了动,却还是没有避开。就只是静静地望着危亦桐。   一切仿佛时光回溯。   破庙屋檐下,小小的少年怀里抱着一只白色的小狗,轻轻抚摸着他的毛发。外面正下着大雨,风吹得急,少年望着雨幕发呆,怀里的小狗安静地待在他的怀里,睁着浅色的明亮眼睛和他一起呆呆看着外面的雨。   后来那青衣少年肆意纵剑,剑光飞扬,凌厉无匹。剑锋之盛,谁人敢近?也唯有一双安静的眼一直注视着他,专注得仿佛在看天地世界。   再后来,隐藏灵力,浮欢楼上说书为乐,纵情讲述,高谈阔论……每场说书,都有一人一身月白衣袍,端坐无言,依旧是用这样专注的眼神看着自己。   过去的一切历历在目,和眼前的一切帧帧重叠。   危亦桐心里生出一股莫名的情绪,从心海中瞬间奔汹涌流,就像是汛期的江河,冲破了栅栏。   说不清、道不明……   不似欢喜,不似痴缠,亦不是厌烦无奈。   只觉得事情貌似远超自己想象的麻烦了……   “等一切结束了,我们再好好谈谈吧。”   他最后如斯说。   话音一落,危亦桐没有给苏城寒留下充足的回答时间,直接快速地将另一只手里的一块令牌举起:“开!”   一道黑色的光柱投下,罩住了苏城寒。   无数充满怨气的尖锐哀嚎传了出来,戾气之重,几乎又要勾起危亦桐心里的魔念。   镇定心神,才压住心里的暴虐,危亦桐抬眸看向光柱里的苏城寒。   四目相对,苏城寒俊逸的眉眼染上暗色,明亮眼眸如同琉璃,平淡如水的温和因为黑色的光柱显得有几分死寂。   光柱里的人影慢慢黯淡,此时若是开口,还能说出一两句话,苏城寒却什么也没说。   直到光影完全消失,除了无尽的哀怨和仇恨,什么也没有传出。   危亦桐握紧手里的钥匙——那枚令牌,突然扬起唇角微笑了起来,笑容浅淡却有几分疯狂和嘲讽。他盯着苏城寒消失的地方看了一会儿,墨色眼眸暗沉得仿佛可以吞噬一切。   “苏城寒……”   他轻轻低喃这个名字,轻柔得仿佛在呼唤情人,音色却稍稍冷若剑刃。   “你的那双眼睛其实也挺讨厌的啊~”   ——————————   光柱散去,苏城寒的身形出现在一片石林中。   只见这片石林一眼望去不见尽头,林中巨石千形万象,状态百般。有的像一面巨碑,直插云宵,有的呈圆形,如星辰般大小。更有的类似各种怪物,张牙舞爪,形状怪异。偶有草木生于其间,也是稀稀落落。   一道暗影闪过,飞速扑向苏城寒。   苏城寒的浅色眸色突然浮现血色,如同红色的琉璃,美丽中带着邪意。   那只素来拈符的手准确利落地掐住了偷袭的那道黑影来者的颈脖。   眼中血色散去,浩荡如仙的道门灵力涌现,虽然被阵法镇压,也依旧可观。   清澈干净的眼眸注视着眼前之人。   苏城寒歪歪脑袋想了想。   然后暗无天日的深渊中,他仿佛把一切当做游戏,好似猫戏老鼠一般,将手一点一点收紧。   “咳咳……道魔双修?你……你个……疯……疯子!”   那家伙呼吸困难以致身体不自觉抽搐,只能说出这么一句话来。   “他可不是疯子。”一个懒散的声音沙哑地从远处悠悠传来。   苏城寒忽然松开了手。   偷袭者全身脱力狼狈无比的趴在地上,费力地大口大口呼吸混着血腥的新鲜空气。   “虽然自古以来尝试道魔双修的人都是先疯后残,但他是例外。”   声音似乎近了点。   “开阳……”趴在地上的人突然瑟瑟发抖起来,艰难地撑起身子仿佛想逃离这里。   “哈哈,洞明,我在这里等了你整整十年,怎么才来找我呢?”一袭黑色素衫的身影出现在石林中。   一步,两步……   地上的可怜家伙好不容易平复了撕心裂肺的咳嗽,一只手再次伸了过来,像拎一块破布一样将他拎起来。   只见那黑衣人俊美绝伦,英挺的脸庞上露出一种漫不经心的成熟,长发不扎不束,微微飘拂,懒散而又不羁。   偷袭者的双手无力垂下,没了任何生息。   黑衣人嘴角勾起一抹笑容,如同烟花般飘渺而绚烂。   “生命啊,就是这么脆弱。你应该比谁都清楚这点,还玩什么呢?直接解决了就是。”   “带我去吧。”苏城寒无波无澜地看着眼前的人,眼底一边沉寂,如同木偶。   “这么急做什么?许久未见,你不和我叙叙旧?”黑衣人随手把那偷袭者往旁边一丢,也不在意苏城寒的反应,自顾自地说着,“洞明星也称左辅,乃是开阳之伴星,我们难道不该亲近亲近?”   苏城寒平淡道:“你不是开阳了。”   “我被关进了罗夏渊,圣主大人就把开阳的位置给了别人?”黑衣男子微微皱眉,似乎有些不悦,不过很快他又舒展开眉头,笑道,“无妨,从现在开始我的名字就叫开阳。”   苏城寒看了他一眼,似乎对这种莫名其妙的行为见怪不怪了,淡淡应了声:“哦。该走了。”   “你真是个漂亮的木偶,呵呵,虽然隐元那家伙也是不错的木偶,但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你身上比他多出了什么……”黑衣人一点也没有被忽视的自觉,依旧唠叨个不停,顺便转身带路,“算了,跟我来吧,十年了,我魔门的准备总算到了最后的时刻。” 作者有话要说:  我国古代把大熊星座中的七颗亮星看做一个勺子的形状,这就是我们常说的北斗七星。从勺柄数起第二颗,就是大熊座ζ星,中国古代称为开阳星。开阳,北斗七星之一,大熊座之星。仔细看看它,会发现它旁边很近的地方还有一颗暗星。这颗暗星叫大熊座80号星。古人看它总在离开阳星很近的地方,就象是开阳星的卫士,就把它叫做辅。开阳星和辅构成了一对目视双星。开阳实际上是七颗星组成的聚星。开阳星的伴星名为“辅”。是第一颗被认出的双星。光谱观测进一步表明,开阳实际是两对双星互相环绕组成的四合星系统。   ☆、当年与君共浮欢   21.   仿若一层绯红的薄纱将天地笼在一片明辉艳光中,未央湖上清风徐来,波光粼粼中渗出南域特有的淡雅。   傍晚时分,蓬芷百无聊赖地倚靠在浮欢高楼之上,凭栏而望。   “师兄啊,你能不能快点把危亦桐那家伙带回来,再在外面瞎晃悠,我可兜不住了。”   危亦桐叛出道门清玄殿加入魔门守墨宫后,都是由蓬芷负责监督危亦桐,定时汇报行踪给守墨宫,以防他和清玄殿仍然有联系。   然而……前不久天辰九星齐聚,圣主不知是什么算盘,居然只是草草了事便是散场。仿佛天辰九星的齐聚是在遮掩什么……   从守墨宫出来之后,危亦桐留下等待苏城寒,蓬芷也没有阻止或者跟随,导致蓬芷已经开始乱编危亦桐的行踪了。   极阴之时将近,魔门开始在五域中活跃起来,这么下去,真的瞒不住了。   忽然,蓬芷一怔。眼神一凝,桃花眼里微波流转,映出一道人影。   青衣身影立在湖畔这绯芒霞光中,那一片青色溶于其中,分外鲜明却无违和感,似乎周围华景本就是为他而生的。   人说未央湖秀美无双,此时看来所谓的无双之景也不过是他的陪衬。   那身影仿佛微光中凌云挺立的苍翠玉竹,绮艳华丽中更添一份清绝,凛然桀骜中又多一丝淡然。   蓬芷叹了口气,轻唤出那人的名字:“危亦桐……”   “终于回来了……”   给这人打了这么久的掩护,心好累啊……   危亦桐似乎察觉到蓬芷的目光,微微抬头看来。   见到是蓬芷后,他漫不经心地向蓬芷那边点了点头,然后收回目光继续注视着未央湖面。   蓬芷这才觉得有些不对劲。   他这是……在干什么?这么伤春悲秋的画风,还真的不适合那个危亦桐啊?   还有……好像少了一个人?   蓬芷反身朝楼内走去,直接下了楼梯,往危亦桐那边赶过去。   背影是绯色之中的幽青,冷淡疏离,沉默中传达出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意韵。   蓬芷凝望着那道背影,犹豫一瞬,最后还是未曾靠近。   “……怎么不见师兄?”   他停在三四步之外,踯躅不前。   危亦桐脸上是何表情,蓬芷不知道,他只听到熟悉的声音漫不经心中透着犀利的凉薄。   “他现在,在罗夏渊。”   蓬芷脸上浮现微微的错愕,继而展颜一笑,斜眼一瞥,眼尾略弯向上翘,随意道:“吓死我了。亦桐你可真不够意思,这种玩笑也能乱开?!”   危亦桐轻笑一声。   “呵。”   仿若琴弦一拨的突兀。   蓬芷只觉得心头一惊,眼前的危亦桐在他眼里变得从未有过的陌生。   危亦桐微微偏过头,回首看过来,瞅着蓬芷,下意识手里做了个摇扇的动作,却蓦然意识手中已空,自嘲一笑,怔怔看看自己的手一会儿后才把手放下。   “怎么?一脸‘我不认识这家伙’的表情是什么意思,我才离开七八天呢,就不认识了?”危亦桐抬眸看着蓬芷调侃道。   这才是蓬芷最熟悉的危亦桐,浮欢楼上的说书先生,嘻笑怒骂随心所欲,高谈阔论笑看风云。   不知为何,蓬芷丝毫不觉得有松了口气的感觉,心里的不安反倒是愈演愈烈。   “危亦桐,”蓬芷垂下眼眸,避开了危亦桐的目光,“我师兄呢?”   危亦桐彻底转过身,与蓬芷相对而立,语气稍显调皮轻快:“我不是已经告诉过你了吗?”   这语气神态,明明就是自己最熟悉的危亦桐。但就是不对啊……   蓬芷茫然抬头。   他知道危亦桐本是个复杂又矛盾的人。有着不同的过往,不同的身份,不同的一面。   他不是师兄,那“溯萧”于他不过是纸张上的一条条情报,这人如何光风霁月,也与他蓬芷无关。   唯有这个危亦桐……   是他自以为熟悉的一面。   可……   “罗夏渊?”   蓬芷觉得自己的声音有些发涩,他不想问出来的,却还是忍不住再确认一遍。   “是啊,你还没老,难不成耳朵就出问题了?”危亦桐的态度自然,面对挚友一般开着玩笑。   若是往常,蓬芷少不了和他相互打趣一二。   可自己真的熟悉这个人吗?   不是我的错。   蓬芷扯扯嘴角,笑了笑,眼波妖冶:“是你的态度太奇怪了啊。”   却原来,自己从未真正的碰触到这个人。   “哪里奇怪了?”危亦桐夸张地低头上下打量自己,然后莫名其妙一般地问道,“你今天才很奇怪吧?”   蓬芷摇摇头,恢复了往常的随性,乏了一样地打了个呵欠,懒散一笑,明媚中暗含嘲讽道:“罢了,我有些累了。就不和你叙旧了。我呢,也不想去问师兄怎么就跑到罗夏渊看风景。你回来了我就不用乱编你在南域落方城如何吃好喝好的谎话了,正好落得轻松,可以去休息休息了。”   蓬芷转身就走。   迈出几步后,又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脚步一顿,回头看向危亦桐,扬眉笑道:“哦,对了!我差点忘了一件事,你等会儿我。”   然后匆匆离开。   蓬芷走远后,危亦桐才重重吐出一口气,露出一个自嘲的笑容。   “我忽然觉得我演技真是好啊,拿不起剑算什么可惜?呵,不做卧底才可惜了。”   所以说啊,千万千万不要对我有所期待。   我担不起这样的期待。   凉薄无情,琢磨不透,这不是挺好的?   友情、爱情,都一样。   不会有人负我,我亦不曾负人。   不给人期待,亦不会有期待破灭。   如此,便不会痛,不会有噩梦,不会成执念。   危亦桐总觉得两手空空落落的,有些难受。   扇子已经没了……   危亦桐从袖里摸出一块令牌,摩挲着牌面。   不知制材,小巧精致。   没人会想到,这是只有清玄殿大祭司才能制作的,天下闻名的罗夏渊的钥匙。   一个令牌,对应一名囚犯。   他手中的这枚,对应的正是苏城寒。这本来应该交给大祭司,然后统一放置管理,却被他莫名其妙地带在了身上。   危亦桐轻叹一口气,把令牌重新收好。   抬头看向重新走来的红衣男子,脸上露出微笑——轻佻散漫。   蓬芷抱着一个木制的匣子走了过来,这一次他停在了危亦桐面前。明眸一弯成月牙,却是不带半点脂粉气的清雅。   “这是送你的。”   危亦桐疑惑地接过木匣,直接打开一看。   里面整整齐齐叠着一堆纸,一叠又一叠。   “这是什么?哈,不会是你写给我的情书吧?”轻佻地调侃,不见悲喜。   蓬芷挑眉,红衣衬得他眉目艳丽,他抬眸越过危亦桐去看未央湖面,喃喃道:“真是对不起了,不是写给你的。都是有人写给我的。本就是你们的事,可笑却把我拉扯进来。有句话我想说很久了……’”   危亦桐隐隐知道蓬芷说的人是谁了。   他合上木匣,顿觉头痛……   “什么话?”   他漫不经心地问道,心神有些恍惚。   蓬芷也没在意,只是笑了笑,收回看着未央湖的目光,注视着危亦桐,不紧不慢道:“老子不陪你们玩了!”   说罢,拂袖扬长而去。   危亦桐一愣,这真是无妄之灾啊~ 作者有话要说:  我是依旧没考完试的说书人…… 又是忙里偷闲地码字   ☆、天玑所言圣主局   22.   蓬芷这么一甩袖走人,表明了他不再掺合任何有关苏城寒和危亦桐事情的立场。   倒叫危亦桐好生无奈。   若没有蓬芷打掩护,清玄殿他是不能再轻易回去了。   守墨宫嘛,对他危亦桐来说却是敌对势力的巢穴,他现在低调才是正理。   至于 家……十五年前……就已经没有了。   他又可以回到哪里去?   危亦桐抱着木匣子,回身看了看眼前的未央湖。   不知为何突然会想起,不久前自己在未央湖上泛舟垂钓,苏城寒踏风而来的事。   那时自己貌似还对苏城寒说过……不喜欢他的声音。   那家伙顿时就满目失落。   危亦桐想到这里,忍不住唇角微微扬起,觉得好笑。   也难怪苏城寒那时如此反应。   大概是因为在很多年前,自己其实也期待过苏城寒能够开口说话的。   好像……还干过一些蠢事……   比如抱着那只小狗,对他说出自己的期待。   “你好像灵智已开,比一般的小动物都要聪明。要不我去求求老师,给你介绍个妖族老师。若是你好好修炼,相信过不了多久就能说人言了。不知道你说人言时的声音会是什么样……我很想听听呢。”   可惜直到那只小狗离开了他的身边,他也没能听到。   不久前,在浮欢楼上,那时才算是听到了苏城寒的声音。   当年人事而今难料,原来他第一次听到那家伙说话……结果苏城寒说的却是……   “亦桐先生,请慢。我喜欢你,你愿意成为我的道侣吗?”   清清淡淡的温润嗓音,不温不火,没有什么起伏,每一个字之间的停顿都近乎一样的时间,每一个音节清晰异常,很是别扭。就像学习说话的时候没学好一样。   真是……   危亦桐突然眼神一凛,眸子里如同藏着寒冰利剑。   “没有了南苍的南域,就连这种小角色都能随便进入落方城?苏城寒找的副手不会这么没用吧?”   他向左瞥了一眼,就在刚刚,未央湖旁忽然慢慢出现一缕缕怨灵,气息阴沉黑暗。   湖旁来往的普通人是看不见那些无形的怨灵的,可他们却一齐感觉到心脏被阴冷渐渐侵蚀,心口压抑得仿佛将要窒息。   这些普通人纷纷面露痛苦恐惧,纷纷倒地。   这些是最低等的怨灵,滋生恐惧并以恐惧为食。若是五域里偶尔出现一两只,并没有什么大不了,一般只有心智脆弱的人才会被影响,不会造成过分的后果,清玄殿也不会闲着特意去驱逐它们。   但是……   当这些低等怨灵同时出现了上百只的情况发生。   就绝对不是可以简单了事的。   危亦桐微微动了动手指,忽然又停住动作。   极阴之时……   魔门的动作也开始频繁起来。   谁也不知道是否哪里就会窜出一个魔门弟子来。现在是大庭广众之下,一不小心,危亦桐的选择就会被看到。   按道理说,他身为魔门开阳护法,应该袖手旁观,甚至幸灾乐祸。   然而……他还是清玄殿大祭司的徒弟,清玄首座师兄——溯萧,那个应该仗剑而出,斩魔诛邪的溯萧。   他 ……到底是谁?又该怎么做?   这个问题,危亦桐认认真真想了想。   最后也只能笑笑,转身面对湖面,玩世不恭暗含讽刺道:“早听说天玑护法的幻术非凡,原来……也不过如此。”   周围的一切好似破碎的镜面,一块一块地裂开。   碎片滑落,露出一样的秀美未央湖,湖畔漫步行人往来不息,百态纷呈。   穿着黑色带兜帽斗篷的男子相貌姣好,宛若女子,可谓阴柔艳丽。   “桀桀,开阳,你居然真的在落方。”   一开口,却是与长相不符沙哑难听的声音。   危亦桐从不遮掩他对天玑的仇恨,不道:“笑话,我不在落方还会在哪儿?”   天玑艳丽的眉目一展,笑容惑人心神。   “还会在 ……让我想想……比如,你还会和洞明一起在……”天玑压低声音,暗沉的嗓音难听怪异,他看着危亦桐戏谑地慢慢地说出了三个字,“罗夏渊。”   罗夏渊……   危亦桐抱着木匣的手又紧了紧。   说好的引蛇出洞。   结果没引来神秘的隐元,却把这个麻烦的天玑引出来了?   危亦桐愣了愣,皱眉看向天玑,嫌弃地开口道:“罗夏渊,洞明?你这话什么意思?”   天玑懒懒地走了过来,停在危亦桐面前,随意笑道:“开阳护法的演技不错,只可惜比起洞明护法,还差上那么一点。”   危亦桐若无其事地打量着天玑,坚决表面出一副“不好意思,我没听懂”的表情。   天玑也不管危亦桐是什么态度,继续说着:“你喜欢演就演下去吧。反正你的作用就是把洞明送进去而已。不过你可够狠,洞明都如此给你赔小心了,你还是不肯动摇,这心性倒是和我魔门绝配,怎么就偏生是道门的人呢?”   危亦桐沉默不语,不见被识破的慌张,也不见百般无辜地辩解。仿若平静的湖面,没有惊起半丝涟漪。   天玑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危亦桐,仿佛看不到危亦桐变脸就不死心。   “有意思。你都不问问的吗?”   “没有兴趣。”危亦桐直视天玑的双眼,通身的锐利让他好似整个人都化成了一把出鞘的利刃。   天玑瞬间失了神一般,怔怔看了看危亦桐,回神后突然变得面目狰狞,艳丽的五官扭曲,他盯着危亦桐仿佛看着有深仇大恨的仇人:“像,刚刚那句话……太像那个讨人厌的苏灵桓,让我很不痛快。我错了,毁了苏灵桓的徒弟算什么,把你毁了才算痛快。”   危亦桐微微垂眸,不屑地轻笑:“看看你的样子。居然还敢和我提起望玥的事。这笔账,我迟早和你算。”   “哈哈,和我算?”天玑放声大笑起来,沙哑的声音颇为惊悚,引得路人们忍不住往这里看了看,又仿佛什么也没看到,只得默默加快脚步迅速离开这里。   “我刚刚说的你真的没兴趣吗?”天玑笑过后,恢复了常态,便如一切都没发生过一样,“不过这可不是你没有兴趣就能逃开的事。从你捡到洞明那时候起,你就加入了圣主的棋局了。你以为当年大祭司是怎么发现你把你带回清玄殿的,我告诉你,是洞明把她引过去的!你以为当年北域极海暴动是偶然吗,不,那是我门故意弄出来,为了接洞明回门的!还有……你以为……你为何会入魔?”   天玑唇角一弯,停了停,嘲讽满满地看着危亦桐,慢慢道:“那也是洞明的功劳哦。”   危亦桐的呼吸一窒。   那个纠缠他多年的噩梦……成为他的执念,让他剑心蒙尘,再也无法执剑……   “哈哈,你还敢说你没兴趣了吗?”   天玑得意地瞅着危亦桐。   “我猜你之前虽然也有些许心魔,但是绝对没有严重到侵蚀你的天生剑心的地步吧 ?剑心锐利,可破虚妄,那心魔再怎么也不会影响你到会影响性情的地步。你就没去想想……到底什么时候起,开始变得严重起来,直到你压制不住吗?”   什么时候起?   噩梦一直存在,宛若一枚种子扎根心田。   但是这枚种子多年来从未发芽过,所以他可以做一个潇洒痛快的溯萧。   直到……   “北域极海暴动。”危亦桐无意识地喃喃道。   “没错,难道不是当初洞明离开你的时候起吗?”天玑恶意地嘲笑着,“你看看,你还是记得的。”   危亦桐沉默片刻,忽然抬眸一笑,惋惜地摇摇头道:“行了,你来这里到底想做什么就直说吧。背着圣主来此,你也不比我好。”   “……”天玑忽然收敛起所有的恶劣嘲讽 ,显得有几分沉重,“我要救隐元。”   隐元?   危亦桐想想,自己貌似从来没见过这位和洞明并为隐星护法的家伙的真面目,比洞明苏城寒还要神秘三分的家伙。      ☆、字字欢喜道喜欢   23.   “你这是要与我合作?”危亦桐微微挑眉,眸子里蕴着慑人的流光。   此时黄昏逼暮,暮色映在素衣青袂之上,似投落一缕寒光,凝于青锋之尖。   “不然呢?”天玑慢条斯理的样子和刚刚说起要“毁了”危亦桐的疯狂判若两人。   危亦桐不得不承认老师说的一点——   魔门就是一堆疯子的聚集地。   天玑此人,素来与危亦桐不对付。   追其缘由,大多要落在望玥身上。   不过危亦桐和他的仇怨碍于圣主的庇护,一直被压下不算,没想到今个儿这位圣主心腹会跑过来和他商量破圣主之局以救此局中注定的弃子之一——隐元。   “我不觉得我们有合作的可能。我会忍不住在背后坑你一把的。”危亦桐冷冷地说着,毫不掩饰自己与他的仇怨。   危亦桐拿捏不准天玑到底是个什么意思,许是圣主的试探或者什么局中局也说不定。   他与天玑只有仇怨,绝无周转余地,这合作事宜,也亏得天玑贸然提出。天玑的心计难测,如此行事作风根本就不对……   他与苏城寒的纠葛,天玑似乎知道不少,而且不忘从中挑拨离间。   危亦桐虽不说信他十成,但听他话中意思,总不会是无的放矢。   自己的剑心蒙尘,或许真的和苏城寒有关。   但无论是什么算计,最后都绕不开那位魔门圣主——陆离。   直到现在,危亦桐还是没搞明白圣主陆离到底在筹划什么?   老师似乎知道点什么……   当初自己心魔成执,恰逢望玥出事,便拒绝了老师的提议,没有接受“见素抱朴”的仪式来驱逐心魔。反倒是干脆直接入魔,假意投奔了守墨宫。   那时老师对他的卧底行动很不看好,只是再三强调“魔门出疯子,乖徒你可千万别跟他们学坏了……”就也由得自己。   “一样,我不会放过能毁了你的机会的。”天玑弯唇挑出一角冷笑,理所当然地说着一点也不像是寻求合作的话,“但这并不妨碍我们合作,不是吗?”   回答他的是危亦桐一声轻笑。   啧,魔门出疯子,自己现在貌似也是魔门护法?   那算不算也是疯子?   “你不是圣主最忠心的属下吗?和我一个道门卧底合作,亏你想的出来。”天色渐渐变暗,未央湖上依稀有灯火点点亮起,星星火光映在他一双清俊却满含倦色的眉眼里,说不出的寂寥,“说吧,这个局,要我做什么,你又能给我什么?”   “我自然是圣主最忠心的属下啊。”天玑笑得明媚生姿,笑容却透着古怪,“他想做什么我都知道哦。做为一个忠心的属下,我会替他实现心愿的。呵呵……”   沙哑难听的嗓音怎么也和这一副柔美外表不搭。   “我会给他希望,然后再送给他绝望!他和苏灵桓那个混蛋都活该!桀桀……”   危亦桐抬手扶额,他觉得自己应该还是正常人的,请恕他从来很难和魔门之人正常沟通。   大哥,你能说说我们接下来到底怎么合作吗?不知道话本里反派死于话多吗?废话太多,得治。   ————————————————   所幸,浮欢楼上依旧有他危亦桐的落脚之地。   和天玑说话,真是累死人。   说一句正经的,就有三四句抽风的话……   危亦桐懒得理会他,反正……   各取所需。   危亦桐放下怀里的木匣,疲倦地坐在椅子上,盯着木匣出神。   至少,他终于知道圣主想做什么了。   也难怪老师猜不到陆离的手段却猜的到目的。   那真是彻头彻底的疯子。   危亦桐抬手,抚摸着木匣子的边缘,手指在封口处徘徊。   当年圣主陆离与师伯苏灵桓的恩怨纠缠……   如今他与苏城寒的暧昧不明……   危亦桐摇摇头,老师那副样子也不是没有道理,只是即使仿若相似,他也还是他,苏城寒也还是苏城寒,前人纠葛,何必扰乱后人抉择?   故事很恶俗,俗套得在危亦桐脑海里都有很多类似的故事,完全可以充当谈资,成为他哪天一时兴起的说书故事。   俗套的故事,之所以俗套,是因为这才是常情。   无非就是一对年轻天真的对手,从一开始彼此比斗、事事争先,到中间的惺惺相惜、互诉衷肠,最后心生好感、私定终身。   师伯,您能玩点新鲜的吗?我说书的故事都比这精彩好不好?!   总之呢,这两人的故事完全可以概括为四个字——“相爱相杀”!   不过,做为曾有“清玄之剑”美名的北元长老苏灵桓和做为魔门守墨宫老大的陆离,他们故事再俗套,那普通的相爱也可以惊天动地,随意的相杀足可以毁天灭地。   有意无缘,有遇无合,那样骄傲的两个人,却终其一生都无法真正走入对方的生活,永远徘徊于彼此的杀戮猜忌之间,试探不休。   谁都不敢交托信任,于是就这么隔着道魔的屏障遥望了彼此多年,到最后依然在相互伤害,以至于成了一死一伤的结局。   危亦桐反手轻扣木匣,打着不紧不慢的节拍。   最后他还是再次打开了木匣。   里面叠着一堆又一堆信,危亦桐随手抽出一张,入目处无开头无落款,精致的簪花小楷仿佛出自女子,危亦桐却知道,这是苏城寒的字迹。   “到南域来。”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直白粗暴。   这该是自己加入守墨宫后申请外调,蓬芷奉命监察自己,苏城寒身在南域,因而所写。   危亦桐笑了笑,当时是无所谓去处的,蓬芷一提他也乐得答应,果然是苏城寒的手笔。   放下手中的这张,危亦桐又随意抽出一张。   这一次到有不少字。   “之前从不知外界天光,随他南水北山东麓西岭一行,始悟何为哀乐。自离他之后,再见春日夏风秋叶冬雪 ,便觉无味。可知何解?”   危亦桐表情稍稍变得古怪。   又抽了下一张看来,这张上,字数恢复了苏城寒简明的风格。   “我知道了。”   莫名其妙……   他觉得蓬芷的回信一定说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再抽一张……   这张密密麻麻写满了字,内容却只有两个字。   “喜欢。”   不知数的“喜欢”二字布满一张纸。   苏城寒给蓬芷写这么多“喜欢”是想做什么?   危亦桐不明所以地翻了一面,发现反面还有字。   “要是给他写信,你觉得‘喜欢’二字用哪一种布局比较合适?”   危亦桐:……   我可以想象当时蓬芷糟心的心情。   那信应该就是他当年接到的那封告白信,来得莫名其妙,连是谁写的都不知道,当时被随手一丢已经不知去处了。   危亦桐默默把这张纸放在一边,又抽出下一张,一看,却是笑了。   那上面写的是:   “原来写信还要落款。”   真是……傻。   ☆、短小的更新呜呜   24.   这样的苏城寒……   危亦桐不知道怎么形容苏城寒,很多时候这家伙其实又聪明又敏锐,但往往展现出来的却是呆呆傻傻的一面。   若说这人如此情深意重,于他危亦桐来说又与旁人的意义不同,这般下来他真的完全无动于衷,那也算是自欺欺人。   可他虽感慨于苏城寒一番情思,但也始终无法回应。   他们相遇的时光太好,正是彼此相依为命的年头,若是不兜转这许多光景,不蹉跎那许多年月,若是没有那一场逼近死亡的离别……今日模样也许会截然不同?   你心思动得太早,我知晓得太晚。   如今已不比当年,说是当年轻狂,这轻狂、轻狂,狂还有点,轻却哪里还有?   心……已不是一动,就能轻易相许的了。   天色黑了下来,房间里点起了烛火。   危亦桐又随意看了几张,便开始收好翻出来的一张张纸,没有继续看下去的心思了。   看得再多,也……   没有意义。   手里拿起那张写满“喜欢”二字的信纸,就要放进木匣的时候,危亦桐手一停,盯着那一个个“喜欢”看了一会儿,鬼使神差一般,到底还是没有把这张纸收入木匣。   木匣被危亦桐合上,重新抱起,放入了房间的柜子里。   而那一张单独抽出来的信,危亦桐默默坐在桌前一直这么看着,却不知到底是在看些什么。   ——————————————————   少年往墙角一缩,盘膝坐下,随手拨开额前的碎发,露出俊逸的眉眼,得意地笑着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放在膝上。   一只小狗从墙的另一头跑了过来,冲到少年怀里,轻舔少年的侧脸。   少年揉揉小狗毛绒绒的头,放它落地。然后打开纸包,纸包里包着的赫然是两个馒头。   “刚刚干得漂亮,多亏你替我引开他们。诺,这是奖励你的!”   少年拿起其中一个馒头,将它掰碎来喂给小狗。   即使这两个馒头给他一人吃也只是勉强充饥,少年仍不忘分给养的这只小狗一点。   似他这般流落街头之人,却固执地养着一只小狗做伴的确实少见。   “救命,有妖怪啊!”   远方传来呼叫声。   嘴里还塞着馒头,少年连忙往里吞咽食物,熟练地一边抱起小狗,想也不想地往内城跑。   他的目标很明确。   每座城都会驻扎几个清玄殿弟子,小规模他们自己解决,一旦有大规模异动便会向此域负责人求援。   少年是不太清楚清玄殿具体是什么东西,只是他倒处流浪,每在一个城里待上一段日子,就有血妖来袭,听说整个东域都是这样时不时血妖暴动,每次都是穿着类似服饰的术师们保护城里的百姓的。   如果自己家不是在郊外,或许也不至于……   少年心头快速掠过一丝念头,又很快按捺不想。   两次三番下来,他对这类人会出现在什么地方有了不小的经验。   少年猛然停下脚步,大口喘着粗气,努力平复呼吸。   清玄殿的几个弟子看到来的是个瘦削少年,也没怎么在意。   “小子,到这边来。”有人笑着和少年打招呼,“你看到是什么妖怪了没?”   少年茫然地摇摇头。   对方也不介意,依旧是笑笑:“应该规模不大,我们几个足够了。”   “真是麻烦,这世道也太乱了吧?这是最近第几批血妖暴动了?”   “似乎只有我们东域出了这样的事,东玄长老已经向中域报告了,不知钦天城会是什么反应…”   “唉,先解决眼前的事吧。血妖喜欢袭击的都是郊外,在我东域怎么专挑人烟聚集之地,真是奇怪了。”   ————————————————   风从窗外吹进来,烛火摇摆不定,连带着烛影也晃动起来。   忽然不知何处起了一阵大风,猛地吹灭了烛火。   一缕淡烟从蜡烛火芯处袅袅溢散开来,房间一暗,朦胧月光笼罩室内。   危亦桐恍惚回神。   几缕镂窗疏漏下的月光笼上桌前,将他的脸带入逆光中,虚化了半边脸上的神情。   房内一时间悄然无声。   当初的那几个清玄殿弟子一个也没活下来。   因为那次的规模远超所有人的预料。   不过当年那些弟子的疑问,他串联种种回忆,终于在此时猜到了缘由……   因为他带着苏城寒在往人烟聚集之地走啊……   懵懂,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危亦桐将手里的纸细细折叠好,想了想又从怀里取出一物,正是苏城寒所赠魔门功法——《北辰真解》。   “混沌……”   危亦桐并没有直接翻开书册,也没有起身点灯,反而是不知所谓地低声喃喃自语起来。   声音在夜色中莫名染上几分凉意。   他把这张纸夹在了《北辰真解》之中。重新收好书册,起身走到窗前负手仰望夜空。   一双黑眸闪过冷冽的光,幽深曜黑的瞳孔深处弥漫出一阵逼人的杀气。   魔气肆意流露,俊逸的脸庞被衬得三分邪意七分桀骜。   “阴阳混沌……道魔双修……原来如此……”   ☆、混沌无道亦无魔   25.   月白色的锦袍干净无尘,在这般昏暗之渊最是扎眼——更何况他脚下踏着是一片血水铺就的路。   苏城寒一言不发,若只看他漠然的侧脸,可以说这人显得有几分乖顺无害。   鲜艳的颜色像是一股刺目的焰流蔓延,绯糜的血液在脚边流淌开来,一路蜿蜒、延展。   却是无论如何都影响不了这人干净清透的气质。   这番浴血的纯白,矛盾而震慑人心。   黑衣的开阳抱臂站在他身后,懒洋洋地眯着眼,大大方方地打量着。   眼前这人的强大之处,正在于这种万事无沾的专注与纯粹。   阴暗不能侵染,光明不能普渡。   这就是混沌啊……   ——————   白衣人身姿秀雅,步履似闲庭信步,有着平淡如水的温和。   但把他当做软柿子的妖怪们深深认识到人类词汇的博大精深,什么叫做“人不可貌相”。   一路过去,这人展露出的凶残简直……   “不对!我们根本没有主动冒犯你,为什么还要赶尽杀绝!”   终于有妖怪绝望的嘶吼出来。   罗夏渊里纷争不休,却从来没有出现这种情况啊!   罗夏渊关押的大多是作恶的血妖或者魔门之人,弱肉强食是这里的准则。   一般有了新的囚犯,会有妖上去试探进来的人的水准,最后判断是臣服还是奴役。   可是过了试探期,还在主动捕猎血妖的,这种犯了众怒的举止,千百年来从未有过。   苏城寒闻言抬眸看了说话的妖怪一眼。   他歪歪头,想了想,神色有几分天真,话语很是认真:“因为我需要你的血液。”   一双幽寒不见深的眼眸,偏偏干净又清澈。   这妖怪不由全身打了个寒颤,歇斯底里地大喊道:“你……你……简直就是疯子!”   “他明明在很认真的回答你问题呢。”   开阳在一边忍不住低低笑了出声,似乎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一般。   浅色如同琉璃的眼眸中无波无澜。   他好像半点也不在乎别人的说法,不为所动地继续向前。   风刃环绕周身,随意散开。   忽然一只黑狐蹿了出来,挡住了风刃,受了风刃一击后摔在地上,吐出一口鲜血,奄奄一息。   它该是已经重伤无法维持人形的妖族,即便如此,它也颤颤巍巍地爬起来,固执地挡在苏城寒面前,一副守护的姿态。   苏城寒与这只黑狐对视起来,风刃诡异地沉寂下来。   开阳饶有兴致地看着苏城寒,出声道:“怎么?”   苏城寒安静地看了一会儿,便默默转身,迈步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开阳不以为意,反而慵懒地笑着说道:“看看,这就是我更欣赏你的原因。隐元和你的区别,或许就在于你身上仍旧存在意外这种东西。”   苏城寒没有搭理他,自顾自地离开。   开阳挑眉耸耸肩,转身跟上。   —————————————   小狗一身白色的皮毛染上血色和泥土,狼狈不堪。   它死死地咬住白发女子的裙角,把她往一个方向扯。   这力道对于女子来说根本不足一提。   “喂喂,我知道我貌美如花很受欢迎,但是你这小家伙也太热情了吧?”   她抬脚不费力地甩开小狗,莫名其妙地转身朝相反的方向走。   小狗几个跑跳,重新扑了上来,还不死心地重新咬住裙角,依旧是往那个方向扯。   “看你有几分灵智,气息纯净,估计也是个月妖,看在你没有恶意的份上,赶紧离开!”   再一次甩开小狗,女子直接掐诀御剑,正要踏上剑身。   忽然一股苍莽的气息升起。   无始无终,无阴无阳,仿若宇宙初开。   女子要离开的动作停住了。   小狗趁机再一次咬住她的裙角。   “原来是你……东域的麻烦也是你一年前泄露气息造成的吧?你知道我是谁,居然还敢来找我,在我面前泄露气息?”女子冷笑一声,不满地嘀咕着,“师兄倒是在找你,可惜我不是师兄……”   小狗急切地扯着她往一个方向用力,用力过度,扯破了一角,直接重重摔了出去。又爬起来扑过来……伤痕累累,固执中显出一种狠戾。   女子被它这副模样惊到了:“诶,我是你师叔没错了,但是……你也太热情了吧?”   小狗固执地扯着,女子疑惑地顺着它的力道走了两步。   小狗立刻松开,飞快地向那个方向跑了出去。   “喂,你去哪儿?师兄还在找你呢!”   女子无奈地跟了上去。   ……   挥剑斩破血妖的围攻。   女子好奇地打量着抱着小狗的少年。   这少年赫然没把小狗当做普通的小动物,正一本正经地教育着它:“这里很危险,逃开了还回来做什么?”   原来是来求救的……   “咦?”   女子轻轻叹了声,忽然在少年面前蹲下来,伸手握住了少年的手腕。   一道白光注入少年体内,女子身上的佩剑忽然轻颤起来,发出一声清凛剑啸。   “居然是天生剑心。”   少年不解地抬头看着眼前这位救命恩人。   黑衣白发女子,眉如翠羽,肌如白雪。明眸善睐,顾盼间华彩流溢,淡雅处多了几分出尘气质。   “我是清玄殿当代大祭司——灵纤。小子,做我的徒弟怎么样?包吃包住又有本事学。”   ————————   “从今天起,你便是我的徒弟了!乖徒,按规矩我得给你取个道名,就叫……就叫溯萧好了!”   “我清玄殿为道门之首,切记诛邪破魔,护天下苍生!”   “乖徒,剑不是工具,喜欢它,才能像为师一样厉害!”   危亦桐还是点亮了烛火,坐在桌前翻开了那本《北辰真解》。   老师,清玄溯萧,终究只是一个幻影。   那个洒脱的剑修,是自己努力堆砌的希望,是他梦想的模样。   即使入魔加入守墨宫,他也相信自己仍然是道门清玄殿的弟子,与魔门誓不两立。   他不想给苏城寒任何期待,和蓬芷保持距离,很大程度上也有出于对道魔分歧的考虑。   但是……   道与魔,他真的有那么执着吗?   危亦桐一直在问自己。   天下苍生?诛邪破魔?   我没那么伟大……   我求道不为超脱,向魔不为执着,对得住亲朋师友、心中所愿,足矣。   红尘纷扰,本是俗人。混沌之意,无道无魔。   《北辰真解》是魔门第一功法,历代为魔门圣主亲传。   上面认真细致地写着诸多注释,皆是簪花小楷。   看着看着,危亦桐忽然摸出袖里的小巧令牌,借着烛火打量上面的纹路。   “天玑,这个交易合作,我应了。”      ☆、尘封已久今出鞘   26.   最近真是诸事不顺。   不过也怪不了任何人,倒像是自讨苦吃。   危亦桐有时候也会觉得自己是个别扭的人。   该冷静的时候偏偏要嚣张,该张狂的时候却又异常谨慎。   好像生怕别人会猜到自己的半点心思。   如果可以,危亦桐是不想踏足此处,打扰到她的。   只是现在的局势,就破罐子破摔吧。   圣主到底有没有发现自己和清玄殿还有联系呢?天玑说的合作是否是一个陷阱?   都管他呢!   反正就快了……   北域的天空和南域的天空很不一样。   不一样在哪儿呢?   危亦桐也说不上来。   也许就是更高、更远、更广阔?   危亦桐抬头看天。   此时天色将明。   头顶的天空像是一匹软纱,白光从纱眼中慢慢渗透出来。   被笼罩在这一片漫盛的清光中,居然感觉到从未有过的安恬幽然。   “难怪……难怪她会喜欢这个地方。”   漫天清光从极北之地弥散而上,剪开浅浅的影。   危亦桐若有所思地看着天空,忍不住自言自语道。   他都在考虑,若是有一天自己没啥事了,可不可以到这里定居了。就是不定居也可以多来逛逛。   漫不经心地思量着,危亦桐继续迈步向前。   此处濒临北域极海,乃是五域中绝对的严寒之地。   危亦桐最终停在了一个洞穴前。   没有再走一步。   望着幽深的洞穴,危亦桐突然叹了口气。   “是你吗?”一个音色清丽的声音从洞穴里传了出来,带上了阵阵回音。   危亦桐嘴角噙起一弧微笑:“除了我,还会有谁来看你啊。”   “这话说得有几分伤人,可惜到也是事实。”里面的人颇为平静道。   “对了,我见过倩倩了,老师把她照顾得不错。但我真没想到你会把她托付给老师,难道不怕倩倩长成老师那副不靠谱的样子?”危亦桐摸摸下巴,认真道,“你应该再考虑考虑的。”   “灵纤师叔看着不靠谱,其实心里自有主意。”里面的人停了停,才继续道,“怎么不进来?”   “因为还没想好。”危亦桐大大方方地回答。   “男子汉就应该痛快点。”毫不客气的教训的口气。   “望玥师姐,怪不得你从小如此痛快。”危亦桐不以为意地说着,故意咬重“望玥师姐”这四个字的音,依旧没有前进。   “呵,谢谢你的夸奖,溯萧师弟。有事就进来,隔这么远传音,不知道我会很累吗?”同样是故意咬重了称呼。   “你可以歇着,当我不存在。   “脾气还是老样子嘛,我说,要我当你不存在也别在我屋子门前晃啊。”   “你还真把这里当屋子住啊!”   两人你来我往说了几句,忽然同时笑了起来。   “行了,有话就说,有事就做。没空和你磨叽。”望玥也不再和他说那些有的没的,直接开口。   危亦桐无奈迈步开始往里面走,一边走一边回答道:“想找你要点东西。”   望玥沉默了好一会儿,声音这才幽幽传来:“七弟,我现在希望你不要那么痛快了。”   洞穴深处果然被整理的颇像寻常人家所居住的屋子——只不过家具全部是由冰霜凝成。   铁链相撞的声音在洞穴里回荡。   危亦桐看着向他走来的女子,微笑道:“好像很久没听你这么喊我了。”   “唔,怎么说呢,貌似你才是很久没喊过我‘五姐’了吧?”   女子有一双细眉,如同两把利剑横在那里一般,尽管五官精致,也不给人柔软之感,反而有着平常女子没有的英气和凌厉。她的双手手腕上系着镣铐,铁链的另一头深深扎进冰石壁里。   危亦桐只微微淡笑:“五姐,转移话题是没用的。你知道我想要什么。”   望玥,或者说……危亦佳,她神色复杂地打量着危亦桐。   岁月在年复一年中模糊了过往痕迹,就连记忆中留下的,也是片刻零散短暂的剪影。   “虽说还和小时候一样任性,只是到底还是有什么地方变得不同了……”危亦佳挑眉道,“你要从我这里拿东西总要有个理由吧?”   “虽然不太喜欢,但是我的实力半数都在剑上。”危亦桐不紧不慢地说着,“我需要做一件事,我得拔剑。”   ————————————————   “到了,就在那里。”开阳停住了脚步,指指前方。   眼前是一池湖水,水很清澈,一眼就能望得到底。   如此冷寂的地方,即使是湖水也充满阴暗死亡。   湖水里什么生物也没有,没有鱼,甚至没有藻类。   苏城寒走到湖水边,俯身将手伸入水中搅了搅。   他似乎在想些什么,却又似乎没有。   白裳墨发,温润安静。   开阳走到他身边,饶有兴致地盯着苏城寒的侧脸问道:“有什么想法吗?”   “恩。”苏城寒轻轻应了声,抬起手,缕缕水流从指缝间淌过,细一些的小水珠则附在他的指背上,慢慢的爬过腕脉,爬过臂肘,最后坠落水中,“没有未央湖好看。”   说这句话的时候,苏城寒脸上仍然是那样波澜不惊的平淡漠然,举止清清冷冷。只是琉璃眼眸里浮现的光彩,是开阳从未见过的。   “未央湖是有名的秀美无双,这湖却只是个空架子而已。”开阳对苏城寒这种跳跃性的对比方式没有丝毫不适应,反倒是应和了一句。   苏城寒淡淡瞥了开阳一眼,没说什么。   风刃又起,这一次,却是苏城寒把自己手伸入风刃所环绕之处。   一道道血痕出现在他的手上,仿若上好白玉浮现一道又一道裂痕,稍有不慎,便会碎为粉砾。   苏城寒连眉毛都没有皱一下,好似察觉不到痛,只静静地盯着流血的手看。   神色淡然冷冽,仿佛丝毫未有伤痕。又仿佛,那伤口根本不在自己身上。   顺着手指蜿蜒流淌落入湖水的血液,滴滴答答,洇出一朵一朵恣意燃放的荼蘼。   开阳忽然斜身一动,一道剑光贴鬓飞驰而过,斩下一缕青丝。   开阳脚下挪移数步,一甩袖,挥舞之间“叮——”的一下骤然对上直冲他而来的寒芒。   可惜……   剑尖在脖颈之前戛然而止,开阳的脖颈上骤然浮现出一道细浅伤痕,   青衣一袭,飘逸不羁。   长剑在手,剑意凛然。   锋芒毕露,谁人可匹?   “抱歉,忘了说一句‘且试吾剑’了。”   青衣人毫无歉意地说完这句话,然后看向苏城寒,挑眉一笑:   “我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默默吐槽~ 危亦桐:我来了。 望玥:看完“旧爱”去找“新欢”,你可以啊。   ☆、心之所想梦中事   27.   苏城寒脸上还是一如既往的无波无澜,看不出太过明显的表情。   他看了眼危亦桐,然后眼睫微垂,过了片刻,复又抬眸重新看向前方。   眼眸里依旧倒映出危亦桐的时候,那一双清澈如同琉璃的浅色眼眸多出了几份迷茫,似乎不明白为何还会看到……   “哦,居然是熟人吗?洞明你不介绍一下?”开阳神态自若,斜眼向斜侧方瞥去。   “不用了,好走,不送。”危亦桐勾起唇角,手腕一用力。   开阳面带懒散的笑容地慢慢倒下,落地躺下时化成了一片扬起的尘埃。   危亦桐看了眼堆积的沙尘,若有所思地嘀咕了一句:“原来是木甲偃师……”   想了想,便也暂时不去管他 。   而从始至终,苏城寒都一动不动地怔怔盯着危亦桐看。   仿佛完全没察觉到痛苦。   一步,两步……   慢慢走近……   苏城寒的右手被另一人的右掌覆上,青衣男子嗓音是他曾经默默倾听过很久很久的熟悉。   “先止血,回去再抹药。”   危亦桐漫不经心地提剑,从衣角割下一块长条形的布,反手扣剑,动作自然地替苏城寒包扎起来。仿佛这件事于他风轻云淡,再正常不过,不用多言,无需细表。   苏城寒还是没有说话,只用好奇的、略微探究的眼神打量着对面的危亦桐。   危亦桐帮他打上结后,见他还是这种奇怪的样子,莫名其妙地开口调侃问道:“怎么?你这是……觉得自己在做梦还是怎么着?”   不料此话一出,苏城寒恍然明悟一般,低声道:“原来这就是梦啊……”   危亦桐闻言一笑,启唇欲言,想说的话却因苏城寒的下一句话而没说出口。   “第一次做梦就梦见你,”苏城寒眨眨眼,他看着危亦桐,仿佛是自言自语地低叹了声,近似呢喃,“真好……”   危亦桐语噎片刻,忽然心头一动,有几分逗弄意味地问道:“你知道什么是梦吗?”   苏城寒想了想,老老实实回答道:“似乎是睡着的时候,心之所想。”   “那你在梦里看到我,心里想的又是什么呢?”危亦桐特意强调了“梦里”二字,补充道,“心之所想,在梦里说出来,皆能成真。”   危亦桐本以为苏城寒会认真想很久,然后郑重地说出他的心思。   可是……   苏城寒只是一眨眼就说出了他的愿望:“想你像以前那样抱抱我。”   “……”   危亦桐这一刻不知心里是什么滋味,反正怪怪的。   既觉得好笑,又觉得沉重。   你都变成人类了,这么大一只,根本不能像以前那样了好不好。   除非你能变回去……   只是你变不回去了……我们都不能回头了。   最后,他还是抬手,一言不发地将苏城寒搂入怀中。   苏城寒靠在他怀里,一声不吭,安静一如既往。浅色眼眸里的流光,温和溢彩,清宁愉悦。   他们沉默了很久,谁都没有先开口。   苏城寒突然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一般,忽然低念了一声:“溯萧……”   危亦桐淡淡地应道:“嗯。”   “亦桐……”他又唤道。   危亦桐也是应一声:“恩。”   “我在梦里等到你了。”   危亦桐听了,轻笑一声,苦恼道:“可是梦总是有醒的时候。”   怀里的苏城寒一怔,像是才想到这一点,然后他抬眸看向危亦桐,愣愣问道:“那怎么办?”   危亦桐微微挑眉,随意道:“那就醒过来呗。”   “好。”苏城寒认真地点点头,退后了一步。   “你就这么……”   难道不是该有点不舍?   说好的“心之所想”呢?这就是你想的?   危亦桐真的要无语了。   也许是看出来了危亦桐的惊讶和不爽,苏城寒立刻补充一句:“我听你的。”   “听我的?”危亦桐神色危险地重复这三个字,突然笑了。   从前只是在典籍里见过………   混沌这种灵兽,果然非常……奇葩啊。   既是神兽,也是凶兽。   混沌之所以会被称为是神兽,同时又被称为是凶兽,是因为记录混沌的书籍不同,在这些书籍中混沌的形象也有所不同。   在《山经海纪》中,混沌被描述成为神兽的类别,是一只神鸟。其状如黄囊,赤如丹火,六足四翼。善良无害……   而在《神异传奇》中,混沌则更多的是被塑造成为了一个凶恶的形象,说:浑沌外表像犬,四足无爪,有目而不见,行走不便,有翅膀,欺负善良,喜欢残暴的人,为四凶之一。   混沌的形象多变而复杂,几乎没有相同的。   全因这一族体内有混沌本源,先天外形承自长辈,后天则有一次利用本源之力衍生造化,然后选择变化形态的机会。   这道混沌本源,属于天地未开之气,可以演化兼容任何状态。   因为如此,它们先天近大道,无论道魔,天赋都得天独厚。   但也因为如此,受此天地未开之气影响,它们行事往往不懂善恶,不辩对错,只论亲疏。   天地未开,一片混沌。   既是善,也是恶;既无善,也无恶   既是道,也是魔;既无道,也无魔。   危亦桐笑,是笑原来自己的心结这么复杂,也这么简单。   其实在某种程度上,苏城寒远比自己通透啊…   他危亦桐不过是个普通人,有一切正常人的七情六欲,他会喜怒,也明哀惧,更有爱恶和欲。   他不接,不想,不做,原来是就惧。   明明也是喜欢这种陪伴的,却总被各种理由钳制拖曳。   他们一问一答。   “我前两天又去了趟北域,从前没注意,那里的天空挺好看,以后,我再带你去看看,如何?”   “好。”   “等杂事结束,我们再去南域的浮欢楼,找蓬芷把浮欢楼抢到自己手上,如何。”   “好。”   “苏城寒……”危亦桐从未觉得自己认真回应苏城寒感情能这般毫无障碍过,就像是汛期的江河,冲垮堤坝,就一瞬间的事……   他俯下身,不由分说就是一个绵长耐心的吻。   别指望接下来有什么互诉衷肠的环节……   因为结束这个吻后,苏城寒很认真地征求起危亦桐的同意:   “这个梦我不醒……可以吗?”   眼里貌似流露出的意思是“再来”啊!   危亦桐:“……” 作者有话要说:  混沌,也写作浑沌,中国古人想象中天地未开辟以前宇宙模糊一团的状态,也常用来形容思想模糊不清,不分明。 原始 含义是宇宙初开之前的景象,基本含义主要指混乱、无序的状态。作为科学术语,混沌一词特指一种运动形态。 古代传说中央之帝混沌,又称浑沌,生无七窍,日凿一窍,七日凿成而死。比喻自然淳朴的状态。 《山海经》中较早记述了混沌神话,特别值得认真分析。《山海经》第二卷《西山经》云:“又西三百五十里曰天山,多金玉,有青雄黄,英水出焉,而西南流注于汤谷。有神鸟,其状如黄囊,赤如丹火,六足四翼,浑敦无面目,是识歌舞,实惟帝江也。”浑敦即混沌,混沌的形象为识歌舞的神鸟。 古书《神异经》说:浑沌外表像犬,四足无爪,有目而不见,行走不便,有翅膀,欺负善良,喜欢残暴的人所以称是非不分的人为“浑沌”。为四凶之一。   ☆、以君之姓冠吾名   28.   危亦桐不知如何回答苏城寒的询问。   罗夏渊是长年不见天日的阴暗,危亦桐所有的复杂情绪一并融入这幽暗之中,他自己辨不清,也无心去辨清。   其实他私心里很想听苏城寒任性地问他一句:“为什么要醒来?”   毕竟,好梦总是留人睡不醒的。   若苏城寒真的这么问了,他也不会有现在这样的奇怪感受了……   没有握剑的那只手上忽然传来一阵微凉的感觉,危亦桐低头看去,是苏城寒握住了他的手。   “发生了什么吗?”苏城寒温声问道,“有我能帮忙的?”   危亦桐和他对视片刻,斟酌起苏城寒这是以为还是在梦中,还是已经意识到刚刚不过是个玩笑?   如此澄澈的浅色眼眸,他人一眼就可以望清里面盛放的所有情绪,同样这双眼也仿佛可以一眼看透所有。   温和如水,飘逸若风。   苏城寒给绝大多数的人留下的印象就是如此。   好像一杯温茶水,不热情,也不高冷,就是那样平平淡淡,平淡到甚至有些乏味。   可危亦桐却总是能准确无误地接收到苏城寒传达出的所有喜怒哀乐。   如同危亦桐一个微笑,苏城寒就能读懂藏在微笑后面的其他东西一样。   苏城寒说过,想离他更近一点。   他那时苦恼地叹了一句,已经够近了……   难道不是吗?   这世上什么样的距离比……他人眼里看不懂的心彼此却一眼就知晓,更近?   “天玑和我做了一个小交易。”危亦桐便也懒得瞒苏城寒,照直说,“你在做的这个仪式,需要动些手脚了。”   话说出口,倒有几分像是刚刚心血来潮一问一答的温情都是为了这个做铺垫的刻意。   危亦桐微微皱眉,话一出口他也意识到如此不妥,但想想又觉得没必要解释。   他说出的承诺,自然不会反悔。是刻意还是随意,都一样。   苏城寒定定盯着危亦桐看了一会儿,抿了抿唇,想了想,这才点点头。   危亦桐却是笑了。   这可真是难得,居然没直接一口应下?   难不成圣主陆离在苏城寒心中,还是有些地位的?   不,不对。   陆离在苏城寒心中大概就是等同一个缔结契约的对象,还是那种母亲说要这么做我才这么做的契约。   危亦桐饶有兴致地道:“看你这样子……呵,有话还是说出口吧。”   “隐元曾请我不要答应天玑的请求。”苏城寒这次立刻就老实地回答了,“我想了想,天玑没有找我,不算我违约……”   这是在钻空子?   虽说苏城寒眉梢之上染出的愧疚和迟疑貌似都是送给隐元的。   但也可以看出,在苏城寒心中有点地位的不是陆离,而是……隐元?   这个隐元到底何方神圣?   天玑这刻薄性子,也愿意放下身段找他合作。苏城寒这对世上绝大多数人事漠不关心的态度,也会为此斟酌?   “啧,看样子,他很讨人喜欢啊……”危亦桐随便感慨了一句。   “……”   “我不太懂阵法,你是符修,虽然不精阵法,也应该对阵法也有点了解。”   这一点说出口,危亦桐丝毫没觉得不好意思。   他过去是剑修,剑修信奉一剑破万法,一身的本事都在剑上。他其他的手段,那都是在加入魔门后学的。   危亦桐抽回手,又从怀里掏出一卷画轴,“唰”得一声打开,上面画的正是罗夏渊的阵法布置图。   “这池湖水,是罗夏渊阵法的中枢,我听天玑说圣主是让你在罗夏渊多制造些血煞之气,然后利用你的混沌本源逆转阴阳干扰阵法中枢,血煞之气冲撞在进行逆转的阵法,从而让罗夏渊这个囚牢破灭。”   危亦桐当初听到的时候,都觉得想到这种方法的人可谓心狠手辣啊。   罗夏渊的阵法堪称完美,是历代清玄殿弟子渐渐完善的,完全按照阴阳五行生克之道所设。这样已自成一界的地域,非常稳固,难以被毁坏。   这混沌本源乃是天地未开之气,不属阴阳五行任何一属。其实本不会对阵法有什么影响,但混沌也能演化阴阳,血煞属阴,遇上内部血煞之气浓郁,外部极阴之时临近阴气加重,便可颠倒阴阳撼动阵法。   (这解释纯属虚构,如有错谬和看不明白的,哎呀,请无视这细节吧~)   “现在我们得自己修改下阵法,控制一下……阴气的程度……”   危亦桐晓得,苏城寒对于圣主的打算一知半解,估计也就知道:首先,圣主找他要他做件事,这事很危险 ,有可能性命不保。然后,圣主交代完了,这事是他得先被关到罗夏渊,先杀个痛快然后到一个地方放血。最后,他照做就可以,罗夏渊里会有人安排路线。   想达到破灭罗夏渊的程度,阴气得超出平衡到很严重的境地,这需要苏城寒一直支持逆转阳气和滋生阴气。   简单说,就是苏城寒得一直放血。   混沌的自愈能力强大,但也禁不起这般失血的……   ——————   “你让我去加快罗夏渊的破坏?你莫不是忘了我是道门弟子。你自信能给我什么值得这个价码?”   “你是道门弟子,也是魔门护法,不是吗?你帮我救隐元,却也是救洞明一条命。我们各取所需 ,正合适。你觉得这个价码值不值?”   ——————   如果主动修改阵法,自己开始首先破坏阵法设置的平衡,需要的阴气就没有那么多……滋生的阴气也可以少点。   “你看看,从哪一点开始破坏比较合适?”危亦桐把画轴在苏城寒面前展开。   值不值?   这个问题他问过苏城寒,然后轮到他被别人问起一样的问题。   他发现自己其实也是不知道的。   可是,不知道又如何?   他已经站在了这里 ,并为此挥剑。   苏城寒快速扫了一眼画轴里的布局,视线却忽然凝固在某一处,久久没有移动一厘。   “怎么?”危亦桐顺着苏城寒的目光看去,却发现苏城寒看的是画轴上的印鉴。   “望玥”两个红色的小字还是看得很清楚的。只是……   五姐,你不是和我一样一直只用道名不提姓的吗?为什么这个印章刻的道名前还要加上本姓啊……   危门望玥   这多不伦不类啊!!!   他要破坏罗夏渊阵法,自然不能去找老师要图,身为一个研究狂,五姐那里古怪的东西多的是,反正要去找她的,正好顺带捎了一张图回来。   “我也是。”苏城寒看了危亦桐一眼,忽然倔强地强调了起来,“你捡了我回家的。”   “……”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也姓危,可以冠以危门二字吗?   呵呵,若是师伯知道了,会从阴间爬回来揍我的……   而且……   危苏城寒,貌似……   危亦桐眼角流落点点笑意,伸手摩挲着印鉴上“危门”二字,眸中一时温软。   貌似也还不赖?      ☆、随心所欲不逾矩   29.   “莫要胡闹。”危亦桐摇摇头,点了点这画轴上面的“望玥”两字,好笑道,“她姓危可不是因为我。”   苏城寒的想法他完全不用猜。   虽然觉得“危苏城寒”这么个名字还挺有意思的,可是姓与名对于修道之人来说可不是什么轻易就能变动的东西。   如同溯萧和危亦桐于他而言代表着完全不同的意义那样。   姓与名,主宰着一个人的灵魂。   “还是先看看先破坏哪里比较合适吧。”指指画轴上的阵法,危亦桐觉得一时半会解释不清自家五姐当年的剽悍之举,还不如得了空闲再慢慢说。   当然,危亦桐很明显是低估了苏城寒的固执。   苏城寒凝视着危亦桐,一双眼眸如天光掠影,沉浮着幽静的色彩。   苏城寒动动唇,用他特有的温润嗓音,奇特的咬字方法,一字一顿地说:“你还欠我一个名字。”   危亦桐微微一怔。   抬起左手半抚着额头,轻轻笑了一声,半是打趣半是自嘲道:“我要再说你傻,我就是白痴。”   你说你选择一个这么恰到好处的气氛,在我心情愉悦得恰到好处的时候,用这么一个恰到好处的神色语气,说出这么一句恰到好处的话。   居然叫我都不知道怎么应付,才能对得起这些恰到好处了。   谁还敢说你没情商啊,还是说这其实只是像小动物一般趋利避害的直觉吗?   苏城寒大概是没听懂危亦桐的意思到底是什么。顿了顿后,又小心翼翼地强调道:“我只要一个字。”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要的是哪个字啊!   危亦桐忍不住没好气地瞪了一眼苏城寒。   那一刻,他好像又回到了很多年前,他还是那个抱着一只白色小狗四处流浪的少年。   “心之所想,在梦里说出来,皆能成真。”排除那奇怪的咬字方式,苏城寒复述时的语气和危亦桐之前对他说的一般无二。   危亦桐挑了挑眉,神情戏谑,却透着一股不易发觉的凌厉。   “你若敢从此之后都这么自称,我难道还会不敢送你这个字吗?”   你有无知无畏的勇气,难道我便只能畏缩不前?   予你一道更深的羁绊,又如何?   如愿以偿的苏城寒愉快地去分析阵法布局了。   ————————————   少年出剑之时,长剑卷着气浪,剑锋影刃,剑气如霜。   白色的小狗安静地蜷缩在一旁,默默旁观着。   “谁?”青衣少年剑势忽然一凝,眼中冷冽的清澈里带着三分锐利。   没有回答。   青衣少年眼前一花,一个蓝色身影已然持剑站在他的前面,手腕一转,剑花一挽,一派丰神俊秀。   初晨的微光顺着疏影溶入这个蓝衣人眼中,乍一看,这人似清雅无暇的玉璧,再看,又觉得他疏离而冷淡。   “剑意入眸,不错。”   蓝衣人手中的长剑泛着寒冷的锐气,映着他眼里的亮色,刹那之间,溯萧便知道了这是谁。   反手扣剑,溯萧不卑不亢地行了一礼。   “溯萧见过灵桓师伯。”   世上便有这么一种人,你听过无数有关的传说,并努力在脑海里构造着他的形象。   可等你真的看见他了,就会发现,即使他和你构造出的形象并不相同,你也能在一刻之间明悟过来:原来,他就是他。   “清玄之剑”苏灵桓,便是这种人。   “苏灵桓”之名,溯萧早有耳闻。毕竟是自家老师的师兄,清玄殿的北元长老。   这位师伯长年坐镇北域,几乎不回中域,因此入清玄殿三年,溯萧这也是第一次看到苏灵桓。   “是个好苗子,你在剑上面的天赋比我那徒弟高。”苏灵桓举手投足之间有着一种无法敛灭的气质,他淡淡打量着溯萧,颇有些遗憾道,“可惜,你心里没剑。”   “敢问师伯,怎么样才算心里有剑?”溯萧直白地询问道,“我觉得我很享受练剑的感觉。”   苏灵桓摇摇头没有回答这问题,反倒是回身看向旁边的小狗。   在溯萧眼里,这位师伯目光深幽,袍袖翻飞,不知在思考什么。   溯萧轻蹙了蹙眉,快速上前走了几步,拦在了小狗面前,挡住了苏灵桓的视线。   “我听老师说,师伯你镇守北域,若无要事不会回来。师侄我有几分好奇,不知师伯可否告知,可是出了什么事吗?”   溯萧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像是随意问道。   这一次,苏灵桓的眸子里却是染上几抹苦涩的意味。   “北域极海暴动。”   说完,他也没有再多停留,拂袖而去。   “奇怪。到底为什么老是有血妖或者怨灵暴动?”溯萧也曾看过清玄殿的各种典籍,也曾听老一辈的人提起过。   好像从前五域虽然不算多太平,但也都是小打小闹,能被成为“暴动”的事件根本没有几起。   自从师祖去世,自家老师继承了大祭司之位后,五域中的暴动就非常频繁了。   自家老师收他为徒时,才刚刚成为大祭司不到一年。现如今也不过是四年。五域之中就有了七八遭暴动。   让人费解。   一回神,溯萧发现自家养的小狗一直盯着师伯的背影在看。   小狗眼里流露出的似乎是好奇的感情,细细碎碎的躺在眼底,染着一层水亮水亮的光。   溯萧微勾了勾唇角,眼睛里就流露几丝笑意来。   “小家伙,想去北域玩吗?”   ————————   “这里,这里……还有这里。”   危亦桐骤然回神,仔细看起苏城寒所指的地方。   记住了这几个地点以后,危亦桐将画轴随手塞到苏城寒手里,自己拿了剑。   “喏,拿好了,我们去干一票大的。”   他笑得肆意张扬,清雅的道门灵气退去,墨色眼眸暗沉若深渊,魔门的魔气肆无忌惮地散开。   这魔气却没有往常疯狂的邪意,沉静而又不乏锐气。   此时,道魔在他身上再无分明界限。   道即是魔,魔也是道。   随心所欲而不逾矩。   “恩。”有一人应道。 作者有话要说:  随心所欲而不逾矩。 原文:子曰:“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 ————《论语·第二章·为政篇》 随心所欲不逾矩。现在社会这句话多是指一件事情顺其自然,有自己的尺度就好,凡事不过于刻意安排。 在这里想表达一种境界,不是任性妄为,也非克制自持,随心却完全符合自然规矩。   ☆、北域极海一朝离   30.   飞雪飘零,冷风如刀,无情地撕裂了天地。   那雪如捋棉扯絮般,一片纷纷扬扬。   广褒大地如乱琼堆砌,白玉遍铺,再无杂色,银装素裹的天地间,充斥着凄凉而肃杀、萧凉之意。   这是溯萧第一次来北域。   一路御剑而来,行路匆匆,他并未有意留心周遭风景。   等真到了目的地,眼中所见又是如此苦寒之景。北域在少年溯萧心中的印象一下子便大打折扣了。   何况他在这里还如此倒霉……   天知道这北域的气候是出了什么问题!   溯萧挣扎着一步一步地向前方走去,雪地上留下两行深深的歪斜的脚印,鲜红的血滴也一直伴着脚印点缀下去。   左大腿上的伤口疼痛让他几乎无法迈动脚步。   对于剑修来说无比重要的剑,也被他随手当成了拐杖,拄在雪里前进。   即使看上去有些狼狈,他身上也透出一种沉静,带着种仿佛出自骨髓的逼人杀气。   这次灵桓师伯为北域极海暴动的事情,前来钦天城请求增援人手。   溯萧抱着一试的心态请求老师让他也同行前去。本以为要费一番口舌,没曾想老师很是痛快地答应了。还同意他带着小家伙一起去。   清玄殿弟子分批前往北域增援,溯萧便是跟随师伯苏灵桓一同折返北域的第一批增援弟子。   刚到北域极海,就出了大事。   风雪漫天,居然迷了人眼。   溯萧下意识抬袖挡风,等放下手,身边只有一直他抱着的白色小狗,其他人全都不见了。   因为奇异的风雪,他莫名其妙地和大家分开了!   这还不算,他想去找寻人影,刚走出几步,就被一群妖怪围攻了。   这些全是异常难缠的暗寂雪狼,就是剑修的剑法犀利擅攻,溯萧一人支撑得有些困难。   他的剑化作一道青光,所经之处,血花纷飞。   他的受伤是难以避免的,好在他也杀了个够本。这些雪狼不知为何,突然纷纷受到惊吓了一样,让溯萧顺利解决了这一批雪狼。   连绵不断的风雪,永无尽头,一切,显得如此孤独、冷清,若不是身边一直有一只笨拙地跟着自己在雪地行走的小狗,溯萧当真会觉得很无聊的。   一袭青衣融雪,风拂起溯萧取下发簪而凌乱起来的头发,衣袂飘飘的他仿佛正欲乘风而去。   溯萧一步一步地走在雪地里。   他走的很慢,脚步沉稳有力。他的呼吸轻柔而均匀,全身的肌肉却都已绷紧。   因为他突然发觉,这风雪寂静得诡异,仿佛隐藏着一种看不见的杀机。   溯萧怀疑自己是否是陷入了什么幻境?   溯萧长长吸了一口气,绷紧了每一根神经,每一步都走得更小心翼翼。   走出十步,远处突然传来狼啸,一声又一声,长而刺耳。   狼啸倏然终止。   溯萧倏地驻足……   就在这一刹那间,破空之声连绵响起,快、准、稳、狠,几乎不带声息,除了风的声音。   溯萧沉喝一声,右手持剑一抬,虽说挡住了这一击,整个人却连连退后三步。   看清袭击者后,溯萧暗暗倒吸一口凉气,全身神经都在这一瞬间绷得紧紧的,就像是拉满了的弓弦。   那赫然是一只狼王,它身后跟着的是成百上千的雪狼。   白雪皑皑,天地茫茫。   浓浓的杀气似乎凝结了空气,凝结了飞雪。   风拂起,一片雪花飘飘落在溯萧的头发上。   他静静地站定,看着成百上千的雪狼,扯了扯嘴角,苦笑道:“小家伙,看来咱们留不了全尸了呢。”   寒光骤起,他手中的剑在空中一扬,划起一条白色的弧线,斩向狼王的颈。   这一剑去势极快,却毫无杀气,攻势虽然凌厉,却华而不实。这是虚招。   狼王的灵智极高,竟似看破了他这一剑的用意,连眼皮都没有眨动。   剑光陡起,天空中仿佛无端腾起一条白龙。这一刀并不快,却刚猛有力。风荡起一堆飞雪,雪花如蝴蝶,漫天飘飞。   狼王的速度极快,身子化作一条白色的影子,如离弦之箭从剑光中穿越而出,很从容地避开了这一剑,眨眼窜到了溯萧的身后,却是直冲向白色小狗。   溯萧心里一惊。   ——————————   一道冰冷的寒光向当头劈落!   危亦桐这一剑如流星飞泻,   透体生寒的剑气一去,惨叫、厉嚎,然后静止。   他的剑术远超十年前,虽说也有很久没有动剑,但曾经的清玄殿首座师兄可不是虚名。   “你这吸引妖的老毛病怎么还没治好?”危亦桐甩了甩剑,甩去剑上的鲜血,还有闲情逸致和苏城寒开开玩笑。   混沌乃万妖之王,混沌本源之气既吸引群妖也震慑群妖。   那些妖怪只要察觉到了混沌的气息,就会变得如同飞蛾扑火一般,哪怕会被混沌之气伤害,哪怕畏惧,也要靠近,却在靠近后神魂具伤。   苏城寒一僵,愣愣试图解释道:“我……我不是……”   “恩,我知道。”危亦桐漫不经心地应道。   他知道苏城寒早就可以熟练控制住自己的气息了,这次也是因为刚刚在那边放血,释放出了混沌本源之气,所以才会又有这一幕。   他真的什么都知道。   自从知道苏城寒就是那个小家伙,自从发现了苏城寒的原身乃是混沌,还有天玑的挑拨离间所流露出的一些信息,他就顿时明悟很多过去想不明白的事。   “我又不是不讲道理的,虽说……是有点倒霉了。”危亦桐露出张扬肆意的笑容,只是这笑容里又有些别的情绪,“你若真想‘补偿’,还是赶紧配合我捣乱圣主那个疯狂的举动吧。下一处,往哪里走?”   苏城寒凝视着危亦桐,手中握紧成拳。   ——————————   雪狼王来势汹汹,可一到了小狗身边,还没碰到它时,忽然一声惊叫凄厉哀嚎起来,和之前受到惊吓的那些雪狼一模一样!   溯萧也没时间多想,抓紧机会,一剑斩向雪狼王的颈部。   困兽犹斗,雪狼王反身一爪。   溯萧的颈侧立刻多出一道爪痕,鲜血淋漓。   一狼一人,几乎同时倒下。   小白狗几个跑跳,迅速跑到溯萧的身边,呜咽两声后,拼命地舔着溯萧颈侧流血的伤口。   入口尽是一股微咸的铁锈味。   但是血依旧再流出。   溯萧的眼前已经一片模糊,恍惚间他笑了笑:“真糟糕,还是没……给你想好名字啊……”   溯萧觉得眼皮很沉重,身体的气力在伴随着鲜血的流失一同一点点流失。   最后的意识他似乎听到了人说话的声音,但又似乎没有。   “跟我……走。”风雪中黑色异常显眼,一步步向小白狗走来的是一个身穿黑色斗篷的男孩,他说话的声音低沉,吐字有些艰难,像是不擅言辞一般。   群狼不知何时全部散去了。   小白狗抬头看了他一眼,继续固执地舔着溯萧的颈侧。   “没有……没有用的。”那小男孩似乎也很固执,“他……他要死了。”   小狗终于停下了毫无意义的举动。   两双同样的浅色琉璃眼眸,对上彼此的视线。   “隐元心软放你一次,你也侥幸得了清玄殿大祭司的庇护。”沙哑的声音如同破锣,拥有这样声音的人却是艳色姝容,小男孩的身后出现了一个一样身穿黑色斗篷青年,“可是,没有足够的力量,待在他的身边只会害了他。孩童持金入市的后果,你不是已经见识到了?他马上就要死了,以这个人的死亡为代价,还不能让你醒悟?”   小白狗没有理会他。   苍莽之气忽然肆无忌惮地从它身上散出,那气息却没有飘远,渐渐融入了溯萧的体内。   男子艳丽的眉眼一展,静静地看着却没有阻止。   溯萧颈侧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起来。苍白的脸色也渐渐变得有血色了。   “呵呵。”男子忽然笑着对旁边的小男孩交代了一句,“隐元,若是圣主问起来这家伙的另一半本源之气去了哪里,你记得说不知道哦。也许未来,会有些有趣的事发生也说不定啊。”   小男孩静默地点点头,上前抱起已经昏过去的小白狗。   风停雪止,两袭黑影消失不见。      ☆、半梦半醒无可代      危亦桐破坏阵法破坏得很是干脆。   一路而去,下手不带半分迟疑。   剑花一挽,犹如昙花一现,稍纵即逝。   一路上,危亦桐虽然偶尔会和苏城寒笑着扯几句闲话却不曾停下脚步。   就好像……   苏城寒心里莫名有些不安,但又不确定这不安从何处来。   他只能紧紧跟着危亦桐——像很多年前一样。   青衣被风携卷着翻飞,扬扬洒洒。   危亦桐手中的长剑反射着潋滟的幽光。   “最后一处。”他终于停下脚步,没有急着搞破坏了。   看了眼这一处阵法节点,危亦桐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漫不尽心道:“说实在的,我有点困了。”   苏城寒担心地轻轻皱了皱眉。   他蹙眉的样子带着点点困惑,像是在思考什么难解的谜题一样。   危亦桐低低笑了笑,伸出手,用指尖轻点上苏城寒的眉心。   这只手白皙洁净,手指修长,每一根手指的指甲都修剪得很整齐。   “少皱眉,很难看。”   苏城寒眉目一展,好似危亦桐这么一点一抚一说,就能抹平他心里的不安。   “累死了,等会儿我要睡一觉。”危亦桐也不多说,懒散地提剑,斩了下去。   黯淡辽远的天空中似乎飘起了点点的白色浮光。   苍莽混沌之气从罗夏渊的中心那一片死湖中传出,与苏城寒遥相辉映。   白光陡然刺目到了极限。   无数的光影沉浮然后离散。   白光和黑影追逐角斗。   危亦桐的视线本就有一些模糊,然后又被那光影的变幻晃得一蒙。   天地开始震荡起来。   “铛!”   长剑落地,砸在了地上。   苏城寒错愕的神色是危亦桐最后的意识。   那双澄澈如琉璃的眼睛……   他努力地伸出手去抚摸那个人的脸庞。   “去找老师,帮我跟她认个错。哦,最好能让我师弟出主意,少摊点罚啊。”   下个瞬间他就跌入了黑暗。   “他居然也是道魔双修,神智清醒,经脉无损,看来你另一半的本源之气是给了他啊。”黑色鸟雀扑腾着翅膀落在十步开外,一张口却是口吐人言,“看他剑里堂皇正气,料想也是偏向道门的。也不知他出了什么问题,你说如果我趁现在把他解决掉,算不算大功一件?”   苏城寒淡淡回答道:“谁若敢动他一根毫毛,我一定会让谁死得比皱眉还难看。”   温和的声音,清晰的吐字,流露出令人不寒而悸的气息。   很好,很有威胁力。   只是……   皱眉很难看吗?这是什么死法?   庞大的阵法开始破碎,四周摇晃得更是厉害。   黑色鸟雀静默了一会儿,不过他似乎很是适应这种莫名其妙的话语,掠过不提,还能笑两声:“哈哈,那我便给你一个面子了,洞明。极阴之时要到了,我的任务完成了,我该去索要我的报酬了。”   苏城寒抬手,轻轻地在空中划出古老复杂的图形,一画成符,覆上了黑雀。   黑色鸟雀人性化地眨眨眼,感觉什么也没发生。   正要开口说话,却发现发不出声音了。   “嘘,他很累,你操纵的木偶很啰嗦,会吵到他睡觉。”苏城寒很是认真地解释了一句。   然后他背起危亦桐,抬头看了看天。   “差不多了……”   ——————————   睁开眼睛时周围是一片雪白的色彩,他撑起身体,手下的地面袭来的冰凉让他又清醒了几分。   危亦桐环顾四周,自言自语地低声道:“五姐,你的药真的没问题吗?我怎么觉得有点坑……”   四处是一片银装素裹,除了雪还是雪。   一阵狂风刮来。   危亦桐抬袖挡风。   “那边的可是溯萧师弟?”少女的嗓音略带英气,闻声便知来者是个爽利个性。   风小了下来。   危亦桐放下袖子,抬头看去。   一张很是熟悉的脸出现在他的眼前。   两人几乎同时看清对方的容貌,也同时愣住了。   “五姐?”危亦桐微微挑眉,首先反应过来。   难不成这药是谁制作的,就会在心魂里看到谁?   望玥却是仔细打量起危亦桐的眉眼,然后激动地抱住危亦桐:“你是……七弟!”   危亦桐:“……”   这一幕怎么莫名觉得很熟悉啊?   诶?   等等……   这个五姐好像……比自己还小的样子?   “五姐……”危亦桐下意识地开口,声音不受控制地带了颤音,“你……是我死了,还是你活着?”   不对!   我说这话做什么?这不是我想说的……   “噗……”望玥心情愉快地笑了,“难不成你还以为这里是阴间黄泉?这里明明是北域极海旁边啊。”   北域极海?   他好像想起来了什么,又好像忘记了什么……   “那天晚上,我师父及时赶到,救下了我。不过……算了……自我介绍一下,我是清玄殿北元长老座下弟子,道名望玥。”望玥是个利落干脆的人,大方地解释道。   “这次暴动是魔门在暗中捣鬼,魔门圣主引走了师父,救援弟子被幻术迷惑而分散。等师父回来了,重新聚拢分散弟子,结果就少了大祭司的弟子溯萧。我们奉命寻找,我无意看到了打斗痕迹和雪狼尸体,顺着找到了这里。没想到……七弟你就是溯萧?”   危亦桐恍惚点了点头。   对,北域极海血妖暴动,他是清玄殿第一批支援弟子。因为一场莫名其妙的风雪和众人分散,然后遇到雪狼袭击……   袭击……   “小家伙呢?”危亦桐忽然反应过来。   不,不是小家伙……它有名字的……叫……叫什么来着?   “什么小家伙?”望玥疑惑地问道。   危亦桐觉得怪怪的,但还是回答道:“就是一只小白狗,就是当初我们一起捡到的那只!”   望玥一愣,想了一下,立刻想起来了:“啊?你居然还养着?养到现在也该长大了吧?”   “我带它一起来北域了,刚刚……”危亦桐迅速把他记得的事告诉望玥。   他被雪狼王抓伤,昏了过去,后面就不知道了……   对了!   危亦桐摸摸颈侧,有道伤痕,但已经不流血了。   望玥拍拍危亦桐的肩膀,安慰道:“那个……这里雪大,脚印覆盖得快,照你这么说那么多雪狼你昏过去还能好好的躺着,恐怕……要不,你再养一个?”   再养一个?   危亦桐摇摇头,慢慢站起来:“我去找它。”   不是所有的人事都能找到替代品的。 作者有话要说:  我发誓,我不是故意更得这么慢的。 不止一次想坑了这文,但是…… 还有人在看就不好意思坑 变成现在这样,没感觉,真的是一个字一个字地码出来。 写的很慢……见谅哈   ☆、逆转阴阳旧时人   32.   罗夏渊阵法彻底崩溃,其中侥幸存活的血妖、怨灵疯狂地外涌。   周围就自然而然泛起一层黑气,凝结成了一朵浩大黑云,里面浮现诸多阴暗的意念。   那景象蔚为壮观,中域之人都纷纷抬头望去。   苏城寒却熟视无睹地背着危亦桐向钦天殿御风而行。   天空上妖气滔滔,化成黑云,幽深漆黑。发出轰隆隆的声音,低沉暗哑,像是有无数阴雷在里面爆炸。   它们还保留对中域的忌惮,一脱困,不假思索就要集体离开中域,往其他地方而遁去。   但就在这个时候,一个柔软清亮的声音遥遥传来,似远似近:“想走便走,尔等莫非视我清玄殿于无物?”   钦天城最高处,同时也是中域最高处。   “云中仙城”之名并非等闲。   灵纤居高临下,整个中域大地尽在其掌御。   黑云翻滚,一道紫色剑光冲天而起,直接斩向那黑云。   中域之人尽可看到这紫光,而所有看到这道剑光的生灵心中都不由自主浮现出此剑无法阻挡的念头。   仅仅刹那间,紫色剑光就分化出几百上千道细丝般犀利、锋锐、堂皇的剑光。   这剑光幻化出无数灿烂星辰,浩浩荡荡,斩向黑云。   磅礴宏大,却也锋锐异常。斩在黑云上后,毫不费力地就穿了进去。   “吼——”   凄厉无比的吼声动荡中域。   “不想死的,就乖乖回去继续接受改造呦。”   因这震撼人心的一幕在先,倒是没有几个人注意到这话其中那丝轻飘得有些散漫的的意味。   大祭司性格有些不靠谱的事实,大概也就是这么被遮掩下来的。   更多人的心神都被另一个念头牵引——   一剑平天,沛不能挡。   “灵纤,此言差矣。”温润雅致的声音突然悠悠响起。   这声音不似灵纤那一剑的浩然堂皇,百里可见。而是暗含与之完全相反的隐秘幽深,只有寥寥几人可闻。可凡是能听到的人,同样无法将它忽视。   就是苏城寒也微微一怔,回头看了眼罗夏渊的方向,浅色的琉璃般眼眸泛起微澜,又转瞬即逝。然后继续向着既定方向前行。   “ 凡性者,天之就也。凡礼义者,是生于伪也,而非生于天性也。目好色,耳好听,口好味,心好利,骨体肤理好愉佚,是皆生于天之情性者也。本性难移,何需改造?”   这声音带着孤寒清高之感,却又好似在撩拨着人心底的情绪和欲望。   “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这套烂说法。”灵纤立在钦天阁的顶楼,遥遥而望,不屑地撇撇嘴,“从心所欲,不计后果。我给师兄面子,不去招惹你,你倒是来招惹我了!”   “非也。”温和的嗓音,与大祭司灵纤毫不掩饰的敌意相对,“我是来帮你解决问题的。”   “少废话,陆离!”   灵纤一扬眉,手间一口紫剑光华明丽,闪烁间带着锋锐之气。   挥剑之间,紫色飞剑陡然化出一道明紫色剑光电射而出,隔着遥遥之距扑上虚空。   虚空之中浮现一道人影。   一头白发如瀑披散,五官不见锋芒,眉目柔和儒雅。   一派温和外表,眼里却沉静如渊,清冷似雪,隔绝着人间殊途。   来人正是圣主陆离。   他淡然抬手,那紫色剑光似被阻拦前路,停滞下来。   随后陆离五指微动,慢慢合拢成拳,剑光骤然破碎消散。   “这么远交手……你还阻不了我。”陆离不紧不慢地收手,拈决结印,“我谋划多年,你该有所准备才是。还是说……其实你也希望我的计划成功?”   那团血妖黑云被一股莫名的引力所收拢。   “你们道门不是讲究除恶当尽吗,何必假惺惺弄一牢狱?”陆离微微一笑,眼底闪过一丝暗光血色,“灵桓的志愿,我便替他完成。”   话音刚落,黑云陡然一滞。   陆离身前凝出一朵含苞待放的巨大血色莲花,神秘而诡异。   “正好,可以让它们为你们清玄殿做点贡献。两全其美……”   血色莲花猛然放出妖异血光,将血妖汇成的黑云吸纳了进去,同时罗夏渊的无名死湖的水也倒灌入血莲,宛如奔流归海。   “你这是……我早说你是个疯子,师兄他真是……”   灵纤气急败坏地御剑而起,犹豫一二,竟是没有出手阻止这番吞噬。   这吞噬没有凄厉的哀吼,只有死寂一般的沉默。却更加叫人不寒而栗。   血莲光芒渐渐由明亮转为柔和,由妖异变得浩瀚,最后,血莲一瓣一瓣地绽放开来,清香四溢。   “极阴之时已至……混沌逆转阴阳……哈哈,成了!”   等到血莲完全开放,中央莲台处现出一道人影,被一层涟漪阵阵的血浪包围。   血光将他全身笼罩,并不真切,一眼看去,那俨然是个黑衣的半大少年。这少年闭目似已沉,不见悲喜。   待血光消失。少年缓缓睁眼,浅色的眼眸如同琉璃璀璨,却是再一点点加深,直到变成墨黑色。眼中一片凛然清湛。   少年身上渐起一种奇特的气质,潇洒锐利,如同绝世利剑在缓缓出鞘。   世上同样有一种人,无论他变作各种模样,你依旧能一眼认出他便是他。   灵纤怔怔盯着那身影远远看着,启唇欲言又止。   终究还是一言未出。      ☆、一念清玄诉衷情   33.   一条石阶路蜿蜒而上,勉强足够三四人并肩而行。   这么一条看上去普通平凡的路,因为它所通往的地方,就有了一个“通天路”的名号。   石阶两旁挺立着松柏,枝繁叶茂,遮天蔽日,形成一条天然的绿色通道。   一座质朴却大气的城池静静立在山巅。   如一团仙雾包裹,神圣莫渎,万法不侵。   但其实清玄殿的钦天城,早就因为半天前的那场“罗夏渊之乱”而人心惶惶。   大多数人是听不到圣主陆离所说的话的   他们只看到一个白发男子血祭了罗夏渊中剩下的所有血妖,凝出一朵血莲,然后血莲中出现了一个全身流转着道门灵力的人。   那绝对是最正统的道门灵力,清玄殿的功法,最是浩荡中正。   新弟子顶多猜猜为何魔门之人血祭会和一位道门弟子掺合到一起?   而和灵纤一样认出那人是谁的同辈或是老前辈们,纷纷惊疑不定。   清玄殿乱成了什么样,中域乱成了什么样?   这些仿佛统统和此时背着人,正在石阶上走着的苏城寒无关。   “通天路”上有“空禁”无论是剑修的御剑术还是符修的御风符,在上面尽皆无效。   虽说“通天路”只允许修习道门功法的人行走。但出了这种大事,一路上的盘查看守比上次不知多了几多。   苏城寒一步一步走得很稳但并不算慢,似乎是怕惊扰了背上“沉睡”着的人的好梦。   说来倒是有趣,苏城寒乃是魔门卧底因而被关入罗夏渊的消息,灵纤还没在整个清玄殿宣布。而危亦桐也不知为何,并没有收走苏城寒的南苍长老令牌。   所以这位本该被罢职的南苍长老,拿着本该作废的令牌,一路无阻地上了山。   “苏南苍,止步。若无紧急事故,无诏不得擅离职守入钦天。”顶着两个毛绒绒的狐狸耳朵,脸上却一本正经的,直白彰显自己并不属于“可爱”类型的家伙,正是清玄殿当代东玄长老——楼溯羽。   “通天路”上,楼溯羽明显是先来一步,所以能在前面拦住。   本来连半天前的动荡都没令他驻足的苏城寒,却是依言停了下来。看向楼溯羽。   楼溯羽先是瞥了一眼苏城寒背上的危亦桐,这才将目光落在苏城寒身上。   “他,怎么了?”楼溯羽皱了皱眉,关心之意并不难见。   楼溯羽可以确认危亦桐的气息平稳,并没有什么受伤的迹象,看上去就像是睡着了一样,暂时没有性命之危,因而少了急切。   苏城寒淡淡地开口道:“让路。”   话语温软平和,却隐隐约约透露出针锋相对的气势。   一双浅色眸子中迸发出一片冷冽的光,如寒刃冰锋,慑人心魂。   “你入城尚且不妥,外来者更不得入城。”   楼溯羽不为所动。他的固执其实在某方面不下于苏城寒。   不过他话语顿了顿,又道:“我并不是守山人,不必拦你,事后我自会就你玩忽职守一事弹劾。”   楼溯羽并不知晓事情的始末,他眼里的危亦桐还是那个叛出清玄之人,却依旧展现出了自己变通的一面。   说着他侧身让开道路。   苏城寒似乎并为此感到不高兴。盯着楼溯羽看了两眼,眨了下眼,仿佛刚才的冷冽都只是一种幻觉,只剩一潭幽冷眸水。最后苏城寒低声喃喃说了一句什么后,迈步继续向前。   他路过楼溯羽身边,却又听到楼溯羽压低声音:   “若是平日其实无妨,钦天阁里只有老师。但半日前,住在中域的殿中阁老都一一前往拜访,你最好不要带着他直接上门。”   苏城寒抿了抿唇,微微点头,一言不发。   ————————   黄昏时分,望玥苏醒了过来。微微侧了侧脸,触到柔软的枕巾,而后,缓缓睁开眼。   她动了动手腕……   “你醒了?”不知为何,危亦桐问出这话的时候,心里感到有几分荒谬。   究竟什么是醒,什么是梦呢?   只是这思绪一闪而过,危亦桐并没在意。   望玥眸中流溢出点点笑意来,张了张口,音还未发出,就被危亦桐打断了。   “你身体尚虚,这几日,就不要总费神弄你的研究了。”他坐在床边木椅上,苦恼道。   望玥没有应声。   两人又沉默了半晌,谁也没有说话。   “你可有什么不适,五姐?”最后居然还是危亦桐先开得口。   望玥坐起身来,靠在床头,懒懒摇摇头。   “我说七弟,我哪有那么脆弱……”语气轻快,不见什么虚弱。   危亦桐没好气道:“你现在是双身,就不能消停一会儿吗?说要这个孩子的是你,不好好珍惜的也是你。”   望玥挑眉摆摆手道:“我昏迷又不是因为这个孩子……还不是老毛病……”   提起这个,危亦桐骤然沉默下来。   “当年那毒毒不死我,现在也一样。”望玥却满不在乎道,“你不让我研究,我浑身不自在。”   危亦桐知道自己的五姐是个研究狂,喜欢研究各种稀奇古怪的事。   “五姐,你是逍遥了。”危亦桐抬手扶额,有些头痛道,“殿里的药师怕是都以为是我怠慢你了。”   “噗……”望玥忽然大笑起来,“哈哈,难道他们都怀疑这是你的种?唔,不错,的确和你血脉相连……用术法鉴定也是这个结果……”   “明明是再正常不过的姐弟关系,我也不知道这群人是怎么传的,一直说咋俩是一对。”危亦桐撇撇嘴,不屑一顾道,“从前我还可以不管,正好可以拿五姐你来挡桃花。你的威名可是传遍清玄,哪有人敢和你争?现在被你这么一折腾,我却是洗不清了。我的外甥,能不和我血脉相连吗?”   “现在通告清玄殿,咋俩是姐弟,还来的及呦~”望玥无论何时,都充满了一种利落爽朗的气质。   “五姐,这个孩子的爹到底是谁?”危亦桐严肃而认真地问道。   望玥抓抓头发,也不管形象,无奈地回答:“啊?我也不知道他是谁啊……我只是需要研究一下道魔之间的双修之法,随便拉了一个魔门之人,一看,是个男的,长得还不错,然后研究起来了。”   “……”   五姐,你能别这么剽悍好吗?   危亦桐无语半天,那些个以为有什么恩怨情仇的家伙,你们太天真了!这根本就是……一场闹剧!   “你总得让这个孩子有个名分吧……”   他低低一叹,有几分飘忽。      ☆、千金难买我乐意   灵纤现在的脸色非常的不好看。   清玄殿乱成一团,这令她已经很不爽了,巴不得立刻甩手不干。现在又有人给自己带来一个……她不得不接下的麻烦。   灵纤严肃地检查了一番躺在床上的危亦桐,蹙起了眉头。   “到底发生了什么?”灵纤对待苏城寒的时候一向没什么太好的脸色。   她虽修这太上无情之道,但人在红尘便生因果,纵心能忘情,终究还是有喜恶的。   苏城寒对着灵纤执晚辈礼,却并无太多敬重,神色忧心忡忡尽是冲着危亦桐去的,也只顾盯着危亦桐:“他出剑了。”   苏城寒的话简洁明了,却总是直指核心。   灵纤看了眼苏城寒,嗤笑一声。   这家伙就如同他的魔门司职一样,洞明洞明,洞彻清明。   只有一个旁观者,才能做到世上的悲欢离合,没有任何事可以惊起混沌的波澜,才能看得透彻。   唯独……   灵纤移开自己的目光,重新将目光落在自家徒弟身上。   唯独透过危亦桐,灵纤偶尔能看到苏城寒的不同表现。   估计只有自家徒弟才会觉得苏城寒软萌吧。   乖徒啊,这明明就是头护食的野兽,不讲道理,没有方寸。其实他从来不怕我,只是怕我对你造成的影响。   灵纤摇摇头,或者说危亦桐就是他苏城寒的道理,就是他的方寸。   “溯萧他心魂受损,因而沉睡不醒。”灵纤瞥了眼苏城寒,没好气道,“他不是混沌,体内那一半混沌本源并不受他控制,平日里不显,只能被动地触发。当年我也是在望玥那妮子胡乱折腾出了事,才知道你居然不知何时把混沌本源给了他一半。”   “你当初你为何会分他一半本源,我也能猜到一二。”灵纤提起此事依旧有些不知如何表态,“混沌本源包容阴阳逆转阴阳,也衍生阴阳。心魔属阴,也称阴魔。你的混沌本源催生之下,使得他心魔丛生,乃至剑心蒙尘。最后居然……”   世事无绝对,算来算去,谁说的清楚谁的对错?   灵纤也并非随意定论之人。   现在首要任务是要解决危亦桐的问题。   “是倩倩吗?进来便是。”灵纤笑了笑,回头看向在窗外探头探脑的小女孩。   “师祖,外面几个叔叔阿姨都在催你出去主持局面,他们都好凶。”危倩倩活泼地跑了进来,直接扑向灵纤。   危倩倩一出现,就是苏城寒也把目光少移,看了看这个眉目像极了危亦桐的孩子。   灵纤抱起危倩倩,有几分孩子气道:“放心,等会师祖帮倩倩凶回去!”   危倩倩乖巧地点点头,然后偷偷看看床上的危亦桐,脆生生地开口问道:“师祖,这是舅舅吗,他怎么了?”   “他太累了,睡着了。”灵纤不负责任地编起了谎言。   其实明明就是借用外力强行打破心魔,因而变成这个鬼模样。乖徒一点也不乖了,尽惹麻烦。心魂之力,哪有那么好恢复啊?   “哦,倩倩不打扰他。”危倩倩也不知道是真信还是把这个当成玩笑,当真压低声音道,“还有啊,师祖,母亲给我寄了信,说是让我转交给你。”   苏城寒却是忽然一怔。迷茫地望向危倩倩,然后整个人又像是笼罩在一片黑云之下。   “信?”灵纤放下危倩倩,结果小女孩从怀里摸出的信,喃喃自语道,“我觉得不是什么好事……”   至于世人都以为去世的那个望玥为何还能写信过来,灵纤坏心眼地不想解释。还有望玥和危亦桐的关系……呵呵……自己去猜!   危倩倩小腿一迈,跑到苏城寒面前,犹豫地问道:“大哥哥,你……”   “舅舅。”苏城寒突然开口道。   “咦?”危倩倩一愣。   灵纤慢慢拆开了信,然后开始一目十行地看起来。   “我现在也姓危。你也得叫我舅舅。”   固执,认真,又郑重,温润的嗓音如水,只是那话里依稀又有几分抢食的感觉……   “嗯?”危倩倩不解地眨眨眼,“这……是改名字了吗?”   苏城寒微微颔首。   灵纤快速看完了望玥的来信,然后一听这边的话,嘴角一抽。   这哪是改名字了……这是……   她头痛!   把信随手往苏城寒哪里一塞:“你自己看吧,里面有唤醒溯潇的办法。”   听得这话,苏城寒也不管别的了,直接展开信,低头看去。   危倩倩好奇地凑过去想看看,灵纤坚决地捂住危倩倩的双眼,理直气壮道:“小孩子不能看。”   危倩倩不满地撅起嘴,却没说什么,就这么乖乖消停下来。   苏城寒面不改色地看完一封信,然后淡淡道:“我知道了。”   看了看手中握着的信,手指一扶,纷纷扬扬的碎片自指尖划过。   他漫不经心地整了整衣袖,一身月白衣衫,风姿卓然。   苏城寒相貌周正,眉眼俊逸,淡色眼眸如同琉璃,一派淡然自若。   他轻轻瞥向灵纤,灵纤不知自己为何,居然会在这一眼里隐约看到当年的师兄的风采。   为了这个,她叹了口气。   说到底,她只是术师,还是人,而非仙。所以,她做出的决定不可能完全正确。   道门求超脱,可又有谁能真正超脱?魔门求自在,可又有谁能真正自在?   既然谁都超脱不了,谁都自在不了,那便求个乐意好了。   “我暂时离开,你自便。”   陆离与苏灵桓……   苏城寒与溯萧……   应该会不同吧……   灵纤牵着危倩倩的手向门外走去,慢慢合上了门。   光线随着门渐渐凝聚,一点点收拢,然后彻底成为斑驳。   阖门之时,借着细微的罅隙,灵纤看见苏城寒坐回了原来那处,俯身落座于床边。   她牵着危倩倩,走在廊上。   现下,这二人之间的事再也轮不到他人插手。她也不想管了。   苏城寒走到床前,那日危亦桐将他从月夜荒林救回的场景还历历在目,那是他第一次被人抱在怀里。   这人的温度……温暖了清寒月色。   这人的味道……渐成了铭心依恋。   苏城寒伸出手,手指虚描过危亦桐的五官眉目。   他做这事时,还是一如既往的一派沉静安然,仿佛这件事于他风轻云淡,自然得好像一切自然之事。   然后他收回手,小心翼翼在危亦桐身边的空位上躺下。   一如当年,形影不离,日夜相随。   不过这一刻,他还可以与他十指相扣。   握住危亦桐的手,苏城寒闭上眼,唇边微微漾起一丝浅淡笑意,似已有好梦。   ————————   危倩倩:噫,我是不会告诉师祖,我已经偷偷看过了的。      ☆、心魂迷梦一笑回   环顾四周。   房间内燃着檀香,有轻烟缭绕。   其中摆设简单而清雅,既不见凌乱,也不会显得小家子气。   窗帘半敛半开,恰到好处的光线传了进来。地面上光影一片斑驳,这房间宽敞,零星点点的疏影衬得几份幽静。   危亦桐的审美一向在水平以上,而且也不是喜好奢华的性子。导致曾经跟在危亦桐身边很久的苏城寒也养出了相近的审美。   两人一喜青衣一好白衫,都是素净的颜色。由此可见一斑。   寒气一凛,青锋已至。   苏城寒垂眸,瞥了眼颈前的剑刃,不慌不忙地低声喃喃一语:“至乐剑。”   复又抬眼看向不知何时到了自己面前之人。   那是一个介于青年与少年之间的男子。   一身青衣如洗碧,眉目俊逸渗着疏狂锐利,锋芒毕露不加掩饰。   神情淡漠而又清浅,却透着一股不易发觉的凌厉。阳光反射成长剑上的清光,映着他眼里的亮色,刹那之间,冷冽在眼,冷冽入骨。   苏城寒望着这样的危亦桐唇角微扬,竟是笑了。   而危亦桐忍不住蹙起眉头。   对于这么一个莫名其妙地闯入自己房间的人,他自然带着十足的警惕心。那人还在查看四周环境,他便先发制人地出剑。   只是看着这人,总觉得有几分面熟,因而手下不由得留了些分寸。   谁知这人一点也没有擅闯者被逮住的自觉。居然还能慢慢腾腾地喊出自己佩剑的名字,然后看看自己,突然又莫名其妙地笑了。   怪事年年有,不只今年特别多。   危亦桐微微眯起眼,若有所思地打量起这个奇怪的人。   看着到像个乖巧无害的,不过能无声无息地跑到清玄殿首座师兄的住处来的人,危亦桐不会小看他。   他开口,声音淡淡轻轻。   “来此意欲何为?”   声音冷淡,不算多客气的语气,但对于不请自来者,不用讲什么客气。   苏城寒歪了歪头,认真思考片刻。   这一动作,使苏城寒偏离了剑锋一点,危亦桐正打算重新逼近的时候,苏城寒忽然说了一句话:“我喜欢你,自然是来追你回去的。”   危亦桐持剑的手一抖,险些握不稳剑柄,重新逼近的势头也猛地一滞。   这人的“喜欢”二字,为何会有如此分量,让他心头一颤?   危亦桐不解。有些迷茫,只是这迷茫很快被一股力量驱散开来。   “荒唐。”反应过来的危亦桐低喝一声,“你到底如何闯入我清玄殿,又到底有何指教?”   危亦桐心里升起古怪至极的感觉。   说不出来是什么滋味。   苏城寒从未对危亦桐有过半句谎言,他或许有时会保持沉默,但一开口说出,就绝对是真实。   此刻也不例外。   不管危亦桐相不相信,他都如实以告。   “你强压心魔心魂受损后,心魂陷入自我休眠。这里是你的心自行制造出的幻境,我试图勾通你的心魂世界,以我心魂入你心魂来此。”苏城寒从来不拐弯抹角,说话做事,都是简单明了的风格。   危亦桐沉默下来,剑锋却依旧没有移开。   他对这番话,只能说是半信半疑的。这半信还是基于苏城寒确实来得很突然,也很不可思议。   以及……那一双看着自己的如琉璃般的浅色眼眸,清澈安静。   他斟酌许久,还是没有全信。   苏城寒的说法听起来没什么大破绽,术师之界这种事也不是不可能。   “以你心魂入我心魂?”危亦桐绕有兴致地骤然展颜一笑,“说得挺轻巧,不知你我是何关系,竟是能以命相托吗?”   他的记忆里并没眼前之人的印象,这人是何来历也不能确定。   可若照此人说法,心魂一事可谓凶险,一旦勾连,一损俱损。一般陌生人谁会有闲心行如此险事?   这话没有问倒诚实的苏城寒。   苏城寒一挑眉,带着几分炫耀:“我叫危苏城寒。”   简单直接,他虽然没有直接回答,但苏城寒直指本质的特性一览无余。   危亦桐一怔,简直要直接相信这里真的就只是一个梦境,否则哪来这么突然的“认亲”?   等等……不是叫危城寒,而是危苏城寒对吧?   这信息量有点大,我要缓缓……   危亦桐最后还是收回了手中长剑。   这人的自称,实在是在彰显一个很让他尴尬的身份。   他不得不强调:“再过三日,便是我与望玥师姐的双修大典。”   我是即将要有道侣的人了,而且我的那位道侣不是你。   “哦。”苏城寒波澜不惊地应了一声,“那正好。”   还不等危亦桐有什么回应,苏城寒自顾自地点点头,像是自言自语:“终于有机会拆散了。”   对于其实很暴力不讲理的苏城寒来说,很多年前,他其实很想直接冲到清玄殿抢亲。   奈何那时……他实在走不开,只能让篷芷帮他送一封信。   历史证明,送信这种文明的举动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母亲说,求偶时就是要展现自己的美丽和强大。   他和望玥到底谁长得好看,他没见过也无从比较,那就用实力追求!   虽是幻境,却也是心魂编织,便宛若再现。   听得苏城寒直言拆散,危亦桐也不恼怒,反而大笑起来。   一双眼睛漆黑似墨,他就这么随意地说,音色带着一股很多年后他在浮欢楼上高谈阔论的清气,勾起千层缱绻。   “现在我倒是真的信了几分。”   他笑,挑眉哂笑。张狂得耀眼,睥睨纵横的气势。这点却并不似很多年后那身上一身矛盾,捉摸不透。   “苏城寒,那么你打算怎么唤醒我?”危亦桐摸摸下巴,戏谑地打量着苏城寒。颇有几份无赖。   只是他墨黑的眸子里,还藏着些恍惚。   苏城寒,这三个字,其实比那什么比危苏城寒更熟悉。   脱口而出,好像已经不知何时,被他记入心底。      ☆、凝眸处几多回忆   危亦桐以手遮眼,微微叹了口气。   不能怪他做如此伤春悲秋之态,实在是头疼的厉害。   这个莫名其妙多出来的苏城寒,其行事方式之简单粗暴,他无言以对。   你说正常人唤醒记忆的方法,难道不应该是各种套近乎,然后以熟悉的一幕幕打动对方,这样才对吧?   可是……   苏城寒不走寻常路。   你说你就这样死死盯着我看,是什么意思啊?   跟你从来没见过我,新鲜得紧,所以要好好看看似的。   到底是你要唤醒我,还是事实是你自己失忆了?   等等……   新奇的光细细碎碎的藏在眼底,换是别人几乎洞窥不出。   莫不是真的没看过,所以才这么看吧……   “苏城寒。”危亦桐放下手,一抬眼就和苏城寒的目光对上,想说的话不由一梗。   澄澈空灵的眸子就这么望着他,那双浅色眼眸干净得纯粹,其间就映着自己的影子。   危亦桐观察了一会,转过身去。   “你不如和我说说,我们到底怎么认识的?”危亦桐看了眼窗外,漫不经心地开了个头。   目前为止,实在想不出来,自己会喜欢这家伙身上哪点?   苏城寒低低地嗯了一声,应声时垂着眼睫,温润得像枚冷玉。   “我是被你捡回家的。”   苏城寒确实是在认真回答危亦桐“如何认识”的问题,只是他的回答听在危亦桐耳里有几分古怪。   危亦桐微微皱眉,有些不耐,心头的烦躁来得莫名其妙,似乎是觉得这样的答案根本没有半点用。转瞬之间眼中掠过的一丝冷淡之意。   “呵,我可没有乱拣东西的习惯。”   苏城寒敏锐得不像样,几乎刹那就立刻觉察到危亦桐的态度。   说到底,危亦桐从来不会这么容易相信一个人。   他警惕着周围一切,轻易不让别人真正看到他的心。   固执建起高高的城墙,武装起锐利的兵戈。骄傲地阻挡试探着墙外的人。   年少的他用无匹的锋芒,后来的他用莫测的心思。   早年家破人亡、四处流浪的经历,让他变得格外吝惜付出,却也懂得珍惜。   偌大房里的一时空气凝结成冰。   苏城寒怔了怔,道:“我是……”   他也不是第一次被危亦桐认不出来了。   其实之前他总是在害怕危亦桐知道的。他们之间的对错是非乱成一团,要是清算起来,也难以理清。   门兀然之中被轻轻扣响了两下,苏城寒顿了顿,话头不得不止住。   危亦桐墨黑的眸子看了看苏城寒,又继而看了看门扉。清瘦的手默默抚上那镂空的木窗。   又是两声扣门声,这次还有外面传来的女声:“再不开门我可就用脚踢开了!”   危亦桐笑了笑,扬声道:“若是你赔的起,只管踢啊。”   苏城寒瞬时悟了来者何人。竟然也不闪不躲。   危亦桐也不反对,缓缓走近,然后开了门扉——   一套衣服被硬塞了过来。危亦桐下意识接住。   “诺,灵纤师叔让我带过来的。双修大典上要用的礼服,不合身的话还要再改改。”望玥落落大方地迈步走了进来。   走到单身弟弟的房间,她还是很随便的,这也是很多人误会她与危亦桐关系的原因之一。   然后……   望玥和苏城寒对上了。   苏城寒和望玥的会面,气氛出乎意料的平和。   苏城寒只是看了眼望玥,然后垂下眼眸。刚刚升起的战意,一瞬间就熄灭了。   那种默默懊恼的样子,危亦桐又觉得不可思议地眼熟。   望玥若有所思地打量他一番,自言自语道:“奇怪,居然有人在。”   然后不客气地用手肘撞撞危亦桐,好奇地问道:“这是哪脉的弟子?”   她是北元长老的弟子,对清玄殿中域一块儿的弟子认识的不多。此时遇上陌生人,也不以为意。   只是奇怪素来没什么朋友的弟弟是怎么突然多出一个亲近之人的?   “南苍一脉。”苏城寒竟也认真答了。   危亦桐心忖,这估计是实话。   原来是南苍……那边的……   心底快速掠过什么,只是抓不住头绪。   “哦~”望玥拉长了嗓音,斜眼看见危亦桐有些心不在焉,作为一个知心的好姐姐,她觉得自己瞬间明白了什么。   有猫腻!   剽悍的姐姐大人一向很自觉:“你们这是看对眼了,但是奈何有我这么一个拦路虎在,只得苦恋不得相守?早说嘛,要不我退位让贤?”   “咳咳……”危亦桐干咳两下,瞥了眼苏城寒,淡淡道,“是这样的……”   他简单解释一二,也不瞒着望玥。   不论是在现实,还是在心魂衍生的幻境中,望玥的脾气都是一样的。   沉默片刻,望玥一挑眉,笑道:“这事有些新奇。这个幻境也太完美了,不像是自我保护而编织出来的。照理来说,不可能有这么稳固的幻境,弄得我也不好判断。”   这么一说,她似乎也来了兴趣,直接找个座位坐下来。   “嗯,我觉得我自己的记忆非常清晰,没有什么不合理的漏洞。出现这种情况,如果是幻境,应该是近乎自成一界的那种。”望玥眉飞色舞,兴奋道,“这种幻境要想形成,绝对要有阴阳类的本源才可以的。这可是传说中的东西……”   苏城寒一怔,道:“是混沌本源。”   他想起进入心魂的主意还是望玥提出的,再看看尽管当初之时匆匆一面且现己以时隔多年却还是可以认出的那张脸。   “混沌?”望玥低声念叨两声,蹙眉思考起来,“难怪难怪......”   危亦桐闭了闭眼,没说什么。   一股倦意涌上心头,不知因何而起,直让他觉得头晕目眩。   爆裂开来的白光,呼啸而来,光芒夺目到映射进了瞳孔深处,碎落的莹点散漫开来。   溃散的光芒,泛起了长长的涟漪。   模糊的视线中唯一清晰的是一双安静专注的浅色眼眸。   危亦桐摇摇头,再睁眼时,眼底清明一片。   却是于此时,再与苏城寒四目相对。   两人眼神里,一者复杂难言,一者纯粹清澈。   相同的是,都有对方的影子。   依旧没有记忆……陌生又熟悉。   燃香一缕无声,风流低缓,繁华竞逐。刹那凝眸,看去心底。      ☆、但愿君心似我心   “今天是什么日子?”望玥气定神闲地瞅了一眼危亦桐手里的信,一副事不关己看好戏的姿态,转而看了眼苏城寒,乐呵呵对危亦桐道,“你的风流债竟是赶到一起去了?”   就在刚刚,危亦桐的房间又来了一位访客。   半大的狐耳少年送来了一封信。   师弟楼溯羽,拜入老师门下就这几年光景。   楼溯羽刚来是尚且还在不能控制妖型和人型转化的年龄。   当年知道危亦桐失去从小养着的小狗后,望玥心中的“溯萧”不过还是很多年前调皮爱玩的七弟“危亦桐”,作为一个好姐姐,她陆陆续续送了不少毛绒小动物给危亦桐聊以安慰。   试图讨好清玄殿大祭司徒弟的不在少数,一时间,危亦桐迅速收获了各种毛绒小动物。   只是危亦桐换着养了好几只,都是养个一段时间就转手送人去了,谁也说不准他到底是喜欢小动物还是不喜欢。   灵纤知道自家徒弟养小动物的习惯后,在某天拎着一只白毛狐狸丢给了危亦桐养。   这只白毛狐狸就是楼溯羽。   接手养了这个师弟后,危亦桐忽然就不养小动物了,别人送来的也全部直接退还。   望玥只以为他这是想开了,安慰够份量了,就不送了,跟风的便也消停下来。   楼溯羽乃是半妖之身,清玄殿虽允许半妖入门,可到底身份上会有几分尴尬。   有了危亦桐这么一个声名显赫的师兄在上头罩着,楼溯羽虽然依旧养成了谨慎刻板的脾性,但日子却过得还算不错,至少没长歪。   是以楼溯羽得知望玥师姐已经先行一步寻了危亦桐,送信便也只送到门口,说什么也不入门。   他送完信就离开,倒也省了一些麻烦。   只是展信看后,危亦桐眼前瞬间一幕奇怪的画面,浮现密密麻麻满眼的“喜欢”二字。还不待细想,便消失无踪。   眼前还是一封没有署名的信,字迹清丽隽美,写着漂亮的簪花小楷。   “我喜欢你,可否给我几年时间,让我来成为你的道侣?”   危亦桐看着手中的信,莫名觉得这肯定不是什么风流债赶到一起去!   他哪里有什么风流债?   有望玥这样一个性格“剽悍”,且清玄殿内地位颇高的挡箭牌在,偷偷暗示爱慕之意的是有,直说的却是从未有过。   刚刚师弟送来的这封信上的内容,绝对他是第一次收到的告白。   而且写信的人一点信息也没留,这告白当真没头没尾的。   他本想随口一句“莫名其妙”,话到了嘴边却不知为何骤然停住。   苏城寒从刚刚楼溯羽敲开门后开始就陷入一种诡异的沉默。   苏城寒没说话,望玥唯恐不乱似得接着道:“就是不知是谁有这种胆子,在这种时候送来这样的信?”   她挑眉笑着看着苏城寒,一副“来啊,快吃醋给我看”的样子。似乎很乐于看这个明显和弟弟有“不得不说两三事”的家伙的好戏。   谁知苏城寒抿抿唇,不紧不慢地开口回答道:“是我。”   望玥一愣,思索一圈明白了过来。该是这个世界的苏城寒。   片刻后大笑起来:   “好家伙,我喜欢。要不你甩了溯萧这小子,跟了我如何?”   危亦桐心里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对,似乎在他心中五姐说的不该是这句话,而应该是别的什么才对。   可以他对五姐的了解,这话也确实合乎五姐的性子。   至于苏城寒坦然承认这封信的出处源于他,危亦桐反而觉得理所当然,甚至连之前“莫名其妙”的感慨都没有了。   只有苏城寒这种人,不管人情世故。才干得出在人家双修大典前夕还特意送来一封“可以不和别人结为道侣,考虑考虑我吗”的信吧?   危亦桐有些失神,记忆和记忆错综复杂,混乱成一片。一帧帧跳过,快的让人头晕目眩。   苏城寒听了望玥的玩笑话,摇摇头道:“还不够。”   温柔的嗓音里有几分淡然。一副“我看不上”的态度。   他们的对话,于危亦桐来说,似在错乱中穿梭,杂乱交织。   望玥听得一头雾水,疑惑地看看危亦桐。   不够?不够什么?   拒绝的意思望玥是看出来了,可是这是在嫌弃她不够漂亮还是不够温柔?   危亦桐回神定心,睁开眼,一片,清明,连半点模糊都没有。   他却是一眨眼就明白过来苏城寒的意思。   他和望玥虽是姐弟,但在清玄殿内,他们素来以道名相称,只有私下才依旧姐弟相称。   所以刚刚望玥是以“溯萧”称呼。   五姐性子爽利,却是刚中有柔。看出一点端倪,但对苏城寒和自己的关系究竟是哪种存在质疑。几番话半是玩笑半是……   而苏城寒怕是知道了自己和五姐真正的关系,是在说“姐夫”这个身份不够。   你就只冲着“道侣”的身份去,是吧?   危亦桐失笑,看了望玥一眼,微微颔首。   望玥便也不去深究,只是又好奇地问道:“那现在你们打算如何?”   危亦桐漫不经心地笑了笑,并没有直接回答:“想来最近几天你也颇为忙累了,何不好好休息,我可不想殿中的药师又来找我的麻烦。”   望玥若有所思地盯着危亦桐看了一会儿,眉开眼笑道:“知慕少艾,啧啧。”   “这就不劳烦费心了。”危亦桐将手中的信一折,放在书桌上,随手用砚压住,大大方方地坦然一笑,“庄周梦蝶,是耶非耶,一切尽在我心,你且自顾去吧。”   望玥干脆利落地转身往外走,到了门口,想起了什么,停下脚步,回头看他: “你这话说得有几分玄味,却不似你该有心境。”   “如何才是我心境?焉知五姐你忖度的不是你之心境?”危亦桐似笑非笑,如溶化于冷月的明晖,烟云擦眼,似生瞬灭。话语里没有似之前那般避开“姐弟”之称。   房里萦绕着轻烟,腾腾缭绕。   望玥凝望他半响,哑然无语。   最后只得摆摆手,推开门扉。   “你这小子……”   戛然而止,没有后半句。   尾音中便只剩,苏城寒和危亦桐相对而立。   前者抬手抓住对面人上衣的一角,没了下文。   后者挑眉看他,不知缘由地就笑了笑。   见危亦桐没有避开,苏城寒向前一步,拉近了彼此的距离。   从很久以前开始,就是这样。   似有枷锁,已将二人牵连在一起,却又莫名地被一层界限相隔。   苏城寒耐心十足地侵蚀,在一点点试图打破这个界限,缓慢却绝不迟疑也没有退缩。   他定定看了看危亦桐,一如既往,专注而安静。   “亦桐?”   苏城寒的咬字方式透着股奇特的味道。吐字清晰,不紧不慢,机械淡漠,宛若木偶。   只那眼神终究不是无心无意,无悲无乐的眼神。   话语里也带着淡淡的疑问和期待。   “我真弄不明白。”危亦桐忽然轻笑一声,看着对方清秀素雅的脸庞,淡淡道,“你明明什么事也没做,我居然还能想起来?难道这世上真有刻骨铭心魂牵梦萦的说法?”   说这后半句,他微微蹙眉,显得很是苦恼困惑。   只是这苦恼困惑,不经意之间带上他浮夸的演技,让人一看反而糊涂了他的真实意图。   能一眼望出真实的,貌似也唯有一个苏城寒。   浅色的眼眸,如星光朗照,色彩一变,喜悦,亮得耀眼。   危亦桐忽然觉得自己明白了什么。   苏城寒并不是什么也没有做过。   这世界上既然有人能用热烈炙热使其铭心,自然也能有人用温浅固执使其刻骨。   苏城寒已经用了漫长时间,来成全今日。 作者有话要说:  知慕少艾 语出《孟子·万章上》,全句为“人少,则慕父母;知好色,则慕少艾”。 意思是人在小的时候,心里是倾慕父母的;到了长大后,知道男女之情了,则会恋慕年轻美貌的人。 这里算是望玥打趣危亦桐,她做为姐姐,还要被赶了。   ☆、定不负君相思意   可笑众生色相、十丈软红,总有诸般妄念和魔障为屏,那些被说出的不一定真实,未说出的不一定就不存在。   即使是现在,危亦桐也不懂自己对苏城寒到底是怎么样的感情。   苏城寒对他而言固然有着不同寻常的意义,可面对苏城寒时,那话本里对各种陷入恋爱中的人物心情如何如何激动的描写,他寻思了一下,却是半点没有。   有些感情是说不出口的。   仿佛无论用什么样的辞藻去修饰,只要说出了口,便失了起初藏在心底的那般味道。   苏城寒能说出的也不过是单调的“喜欢”二字,危亦桐发现自己却连这两个字都懒得说出。   他也拿捏不准这是否就是同苏城寒一样的“喜欢”。   幼时的相依为命,少年时的形影不离,到后来的天各一方,和再见时对面不相识,磕磕绊绊一路纠缠,在懂得情为何物之前,他们就已经是对于彼此来说最亲密的存在。   危亦桐不过试着放下了各种束缚,学会把感情换一种回应方式而已。   “老师让你来的?”危亦桐漫不经心地起了个话题。   他这次可算是闯大祸了,擅自进入罗夏渊,一手促成了罗夏渊的崩溃。   算起来,这所作所为,完全符合魔门护法这个身份,不知道老师会不会生气地真的直接把他驱逐出门?   哦,对了。他已经被驱逐过一次了,没有第二次了。老师只能憋屈地认了。   苏城寒闻言顿了顿,突然就伸手抱住了危亦桐,把脸埋入肩窝,抽了抽鼻子,努力嗅了嗅。仿佛这样,他才能安心下来。   那般朦胧而旖旎——于微垂的眼帘下。   然后他老老实实回答道:“五姐写了信过来。”   危亦桐抬手回搂住他,轻轻拍拍他的背,打趣笑道:“改口挺快啊。”   别以为我不知道,刚刚还一副文斗武斗随时可以的架势,结果瞬间偃旗息鼓。   想到这里,危亦桐心里有点别扭,刚刚送走一个五姐,又来了一个:“那五姐怎么说?”   苏城寒沉默片刻,抬眼看向危亦桐,慢慢道:“压制心魔。”   危亦桐定定地望着对方的清澈的眼眸,愕然无语。   他的心魔,他的梦魇,不过就是那场月夜下的血染。时时刻刻提醒着他的无能和弱小。   他不能忘,也不想忘。   其实人心皆有魔障,静心正视,便不会着相。尤其他本天生剑心,通明无妄,若不是这心魔强大得不正常,又被五姐牵连,他也不至于如此。   “我曾分你一半混沌本源。”苏城寒说得不快,甚至有些慢条斯理,似乎每一句一字都在认真斟酌,“心魔属阴,被滋生壮大,因而剑心蒙尘。”   危亦桐在知道苏城寒混沌身份时,早有猜想。也明白了为何自己道魔双修却没有出现经脉混乱的情况了。   混沌本源得天独厚,是混沌一族特有的天赋。配合它们一族无善无恶的天性,恰到好处。   而自己没有能力控制潜伏在体内这一半混沌本源,也不像苏城寒这般心如赤子。得了虽然有好处,也自然有了各种弊病。   说到这里,苏城寒停了停,这才淡淡道:“需由我引导本源停止对心魔的干扰。”   危亦桐唇角勾起一抹异样的浅笑。   “当初五姐虽被灵桓师伯所救保得性命,但也被妖毒所侵,时常受蚀心之痛。”危亦桐忽然说起了仿佛与之前话题无关的闲话,“灵桓师伯利用北域极寒,花费几年时间,这才替五姐稳定了毒素。只可惜,毒素已成顽疾,难以根治,五姐生性要强,不信这个邪,便开始研究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试图找到自救之法。最后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并不只限解毒,有些甚至还只属理论,她一直想找人帮她实践一二。”   苏城寒乖乖地“嗯”了一声,手上用力,却是抱得更紧了。   危亦桐笑道:“抱这么紧做什么,我们不能这样抱一辈子不放手吧?”   苏城寒的回答有几分懵懂,也有几分固执:“为什么要放手?”   是啊,为什么要放手?   危亦桐一怔,心里漾起一层淡淡的涟漪。   他心忖,这大概就是“喜欢”吧。   心头一动,低头在苏城寒的唇角轻轻落下一个吻。   危亦桐发誓,他的初衷非常纯洁。   奈何他刚刚退开,苏城寒忽然抬手搂住他的脖子,一把就啃了上去。   相信他,真的是啃!   猝不及防之下,他有点儿懵。   这边苏城寒好像觉得不够似的,吮吸着他的嘴唇,然后缓缓却又坚定地试图挑开他的牙关。   由于动作极为的青涩,所以始终没有成功。   危亦桐从短暂的愣神里脱身,哭笑不得地看着苏城寒不得要领地乱啃。   苏城寒终于停止了动作,稍稍让开,眉头微皱,眼神里有一丝困惑和挫败,像是遇到了什么难题一样。   危亦桐一挑眉,笑了笑。   “怎么?”危亦桐很是关切地问道,不过这关切里面又存了几分故意戏弄的心思。   苏城寒看了看危亦桐,他现在很郁闷,却也看出来危亦桐似乎心情不错。   “为什么这次不对?”温润的嗓音像是潺潺流水,清清湛湛,却透着一股是严肃认真的疑惑。   危亦桐注视着苏城寒的眼睛,忍不住笑出声来:“要我教教你吗?”   苏城寒双眸一亮,安静专注地望着他,琉璃浅眸蕴满了期待与情意,浮现点点细碎流光。   危亦桐的吻毫不客气地落在了苏城寒的唇角……   慢慢地掠过,一点点地吸吮着唇瓣,力道不轻不重,渐渐探入,从轻触浅尝到攻城掠地。唇齿相依,难分难舍。   被吻得晕乎乎的苏城寒,就是没有闭上眼睛,只恍恍惚惚地望着危亦桐,   等长长的一吻结束,两唇分开,浅色的眼眸仿佛蒙上了一层水光,苏城寒低低喘了喘气,平复着自己因为长吻显得有些急促的呼吸。   “亦桐……”像是呢喃,苏城寒轻轻地唤着他的名字,手指紧紧窜着危亦桐胸前的衣襟。   “嗯。”危亦桐低低应了一声。   那一袭青衣,凝成心头万般相思,终与月白相叠。      ☆、是很正经的修炼   苏城寒的学习能力还是很不错的,重要的是他有颗热爱这门课程的心。   有的时候,我们必须相信兴趣才是最好的老师。   这才刚缓过气来,苏城寒就迫不及待地把从危亦桐那里学来的新东西付诸行动。   他像是只小动物,伸出舌头认真地轻舔着,细细描摹危亦桐的唇形,小心翼翼地用舌头撬开牙缝探入。   在必要的时候,危亦桐也有着十足的耐心。明明知道对方想要什么,可他偏偏忍不住逗逗他。   于是,危亦桐没有推拒也没有回应,就这么好整以暇地由着苏城寒实践。   像是钓鱼时候,等着鱼儿咬钩还不够,还要遛鱼。   线绷得过紧可能线断竿折,过于松弛则失去控制,鱼得势而逃。   等到鱼儿消停了,抄网起鱼上岸,然后煮着吃。   而苏城寒乖乖地被眼前的诱惑所引诱,上了钩。   趁着苏城寒稍稍让开,危亦桐伸手揽住了苏城寒,然后一用力将人带倒在床上,夺取了主动权。柔软的唇瓣被他衔住,轻咬含吮。   苏城寒后背抵上了床板,眼角微微泛着一抹红,浅色眼眸潋滟温软,连呼吸的节奏都乱得不成样子。   他的热情实践被危亦桐这么一打断,微微有些茫然,一时间愣愣地忘记了动作。   危亦桐看着他的样子,顿了顿,支起身子,轻笑着道:“你确定要在这种时候发呆?”   那笑声低而有磁性,入耳后,苏城寒只觉得从自己的耳朵到全身都在微微颤栗。   他终于重新想起来现在的状况。   苏城寒盯着危亦桐的脸,歪歪头,真诚地问询着,像是无意识地邀请。   “继续吗?”   闻言危亦桐剑眉一挑,眉目间透露出桀骜的绚丽锋芒,开口问道:“你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吗?”   苏城寒眨眨眼,绝不敷衍地在脑海里过了一遍望玥来信所描述的步骤,然后郑重其事地应了一声:“嗯。”   说完后苏城寒顿了顿,补充道:“接下来是脱衣服。”   蠢萌蠢萌的苏城寒嘴里一边说着,手上也一点都不含糊地开始扒衣服。   “……”   这家伙绝对肖想了无数遍,不然为什么动作如此流畅?   这是怎么做到的?   不过一个愣神的功夫,苏城寒不仅把自己扒了大半,还把危亦桐也扒了大半。   凌乱的衣衫铺散开来,危亦桐附身侵上,伸手和他十指交扣,青丝垂落,不分彼此地纠缠在一起,缱绻融洽。   危亦桐似笑非笑地凑到苏城寒耳侧吹了口热气,就着他耳边说了一句:“然后?”   尾音稍稍扬起,浮夸地表达着他的疑惑。却让人听得身心都酥软起来,像是有一张网铺下,动弹挣脱不了。   网中的鱼儿,也一点也没想过挣扎。   苏城寒没有回答,只是偏过头呆呆地望着身边的危亦桐。   危亦桐现在的外貌,是二十出头的模样。他没见过这个年龄段的危亦桐,眼前人的眉眼熟悉入骨,也有着几分新奇。那是他不小心错过的时间,是他的遗憾。   情爱之霸道任性,恨不能彻底拥有一个人的过去,现在与未来。   “我觉得我在做梦。”苏城寒喃喃自语道。   他的神情恍惚懵懂,平和温润的五官抹上艳色,自成一派风韵。   他是红尘不染的混沌,世间的一切色彩无论黑白都与他相绝。天生一颗赤子心,人间众相他旁观透彻不近分毫。   唯有……   苏城寒手臂圈了过去,忍不住用脸蹭了蹭危亦桐。   唯有这个人,是他的色彩,是他的依恋,是他想守护跟随的对象。   危亦桐明白了他的意思,细碎的吻落在他的眼角额头。又渐渐向下,舔吮着他的锁骨、颈项和喉结   苏城寒睁着眼,柔韧的身体舒展,四肢也已经毫无防备的摊开,像是对着亲密之人露出柔软肚皮的小动物。眼里盛着几分情~欲,但更多的是他对危亦桐的恋慕和信任。   到危亦桐前戏做得差不多,一根手指试探地探入开始扩张时,苏城寒才恍恍惚惚地回想着下一个步骤是什么来着?他一边迷迷糊糊地想着,一边抬起双腿勾住危亦桐的腰。   进入时,危亦桐也被那紧窄温软晃了神。   从未体验过的酥麻从结合处蔓延到全身,苏城寒弓起身体,下意识迎合着。   这种感觉对他们来说都有点陌生,像是相互追逐轮转的黑白两仪终于拼合到了一起,自灵魂深处合二为一。   两人各自体内一半的混沌本源被引动,相互和鸣。   屋内呼吸交缠,两人因下身的动作而深深喘息。   皎皎月兮,何日耽矣。天涯万里,此心一知。   皑皑雪兮,何年有意。说彼平生,终不离兮。      ☆、若为红尘路相随   旷文许久,我错了。   第一缕天光,突破暗色,穿梭过云层,落在飘渺山峰,暖暖地洒进了阁楼厅殿。   窗头濡染的流光,镀上晨间朦胧的晕色。   苏城寒醒来的时候,危亦桐不在身边。   睁眼的刹那,他便意识到了这个问题,躺在床上的人并没有什么惊讶或者失望的感觉。   沉静如水的目光从床顶移开。   他总是相信的,看不到人就去找,只要他记着那个人的气味,无论如何都能找到的。   一路跌跌撞撞地追逐过来,只要目标明确就不会有惊讶和失望。   精致镂空的古色扶手椅,仙风流溢间,清幽古韵延绵。   青衣佩剑少年模样的危亦桐,端坐在椅上,扶着额头,看起来甚是苦恼。   他面前是一杯茶水,却不去啜尝,只微微皱眉望着茶中碧波。   “啊,你来了?”危亦桐看了眼找来的苏城寒,眉目稍稍舒展,唇角勾起一抹笑。   苏城寒定定地凝望地看了危亦桐一会儿,才从喉间轻轻吐出一个“嗯”字。   苏城寒没有开口问为何他们还在心魂之梦里滞留。   危亦桐也没有去主动解释。   说来也奇怪,一场欢爱过后,本该十分温存百般缠绵。这两人却平淡的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   看上去大概是谁都没有注意到这点,但其实是危亦桐自己觉得,他压根没有如何谈情说爱的经验。按照话本里的叙述,让他像一个毛头小子一样说几句口头上的甜言蜜语这种事完全做不到嘛,还不如故意表现得淡定一点,免得无言尴尬。   于是,懵懂的苏城寒在盯着危亦桐看了片刻,茫然间莫名其妙地领会到危亦桐的复杂心理。   苏城寒快速筛选了他所理解的所有词汇,最后把危亦桐这个表现定义为人类词汇里的“害羞”二字,体贴地保持沉默。   就是不知,如果让危亦桐知道苏城寒这么古怪的给他下了这样的定义,又会是什么心情了。   言归正传,这里明显是女子的房间。   宽敞的房里垂悬着长密的卷卷流苏,精绣的锦缎铺陈成的床单上,碧罗衫的渲染点点滴滴晕开。   必不可少的梳妆镜前坐着一位身穿白色单衣的女子。   木制梳子停在铺散的青丝间,定格成静态的画面。   危亦桐和苏城寒打个招呼后,便继续若有所思地打量着这个女子,表情里依稀有几分凝重。   他在看的,是他的五姐。   危亦佳,或者说是——望玥。   要说危亦桐真正在乎的人,其实也就那么几个,望玥无疑是其中之一。打小他们两人的关系就很亲密,后来更是成了彼此在世上唯一的亲人。   危亦桐这个人很是任性,他想到了什么就去做,谁也改变不了他的主意。   当初他将错就错要同望玥结为道侣,而就在他和望玥的“双修大典”前一天,魔门天玑不知如何就混入了钦天阁,处心积虑地破坏了这场道门瞩目的盛事。   望玥体内的妖毒被引动,性命垂危。   危亦桐当日赶到时,毅然选择了像灵桓师伯曾经所做的那样,将一部分妖毒渡到了自己身上。   灵桓师伯为了帮望玥稳定妖毒,借用北域极寒,也花了两年时间才做到了这一步。   而危亦桐奇迹般地立竿见影地减缓了妖毒蔓延的速度。危亦桐虽然不清楚原因,但还是为五姐得救而高兴。   月夜下的血色梦境从来没有离开过自己,危亦桐能感觉到自己越来越控制不住心魔的躁动。那个时候他已经很少出剑了,剑心不稳,如何与剑通灵?   然而那一天,梦境与现实却恍惚中重叠——幽幽冷夜里的血色。   失控的他差点毁了望玥的住处,也幸亏老师及时赶到。   现在想来,应该就是那个时候老师发现了自己体内另一半混沌本源,也知道这来自何方。   等他清醒过来,望玥已经被秘密送回北域,继续利用北域极寒压制毒素。而明面上则是因修习禁术被判幽禁。   老师对他的情况很苦恼,心魔肆意不受控制。   危亦桐便果断选择尝试道魔双修。   魔门随心重执,心魔执念反而对功法有所裨益,而魔门功法也对心魔的控制有一定作用。   危亦桐当日并不知道自己体内的混沌本源存在,只是全当一试,道魔双修的后患无穷,他也任性而为,可谓极其大胆。   既然要修习魔门功法,而对于天玑的出手原因,清玄殿也没人想的明白。危亦桐干脆就向老师提出了演一场戏,混入魔门弄清楚真相。   于是被幽禁的望玥妖毒爆发,大祭司灵纤“见死不救”坚决不肯释放望玥让她接受治疗,望玥随即“去世”,清玄殿首座大师兄“溯萧”一怒而叛出师门,与大祭司恩断义绝。道门为了“遮羞”,声称溯萧走火入魔而亡,将其载入清玄榜。   而魔门守墨宫同时多出了一位与天玑护法不和的新护法“开阳”。南域落方城也在不久后多出了一座浮欢楼,人们能不知道浮欢楼老板的名讳,却不会不知道楼上有位说书先生名叫危亦桐。   危亦桐忽然觉得耳边痒酥酥的,温热的气息轻轻喷洒。   侧过头望着那澄澈如琉璃的双眸,近在咫尺,淡色瞳孔里倒映着自己的影子。   苏城寒不知何时靠了过来。   “怎么了?”危亦桐漫不尽心地随意问了声。   “我陪你。”   苏城寒这三个字是一字一顿地说出的,他的咬字素来很重,清晰却怪异。只是因为嗓音温润,使其添了几分韵味而有所弥补。   那个一直淡漠的苏城寒,此时唇角噙着轻笑,仿佛哪怕前路是刀山火海,他也只是温浅笑对。   那悬在心头的迟疑,刹那间磐石落定。   他已经可以离开心魂幻境,却还没离开。大概是因为这里一切都还没发生,一切都有周转的余地,这里如此真实,就像是另一个世界,或许他可以在这里改变一些事。   层层叠叠的时光轮轧之后,他失去了太多,他安于现状,便以为不想被伤害就不要付出,不想被舍弃就不要去拥有。   若阻止那时的天玑,没有了望玥的毒发,没有了他的“叛出师门”,又会是怎样一番光景呢?   术师求仙问道博一个自在解脱,他却生就一颗红尘心,七情六欲一样不缺。   “如果”是一种诱惑,即使不辨真假,它也依然有这种魅力。   幸,这种诱惑,终归是虚妄。   他还有一个无论他是梦是醒,都固执地相随的苏城寒啊……   那样静谧——波澜不惊,专注纯粹。   “我们该回去了,不然老师要发飙了。”危亦桐瞅着苏城寒打趣道。   一边说着,一边自然而然地伸出手握住了苏城寒的手。   “其实我有一个问题觉得有点好奇。”危亦桐浮夸地表达着他的好奇,无辜地眨眨眼,“这个时候的你在哪儿呢?”   苏城寒一愣,然后老老实实地回答道:“我在蜕变。”   混沌一族刚出生时的形态是随母方的,在脱离幼生期的时候有一次自主选择形态的机会。   母亲为何会选择犬类的形态他不清楚,但他选择了人。   一袭天青就是他念念不忘的色彩,除此之外,一无所求。   层层转动的因果,时光荏苒,那个人是他心底的光芒。   危亦桐或许懂了,又或许没懂。他沉默片刻,若无其事地笑笑:“原来如此。”   只是手上却是握得更紧了。   他记得的。   “你在红尘我便为人,你往苍穹我便求道。”      ☆、清玄殿里说是非   生不过一场大梦,醒时已是换了人间。   罗夏渊出现如此重大的事故,清玄殿不可能无动于衷。但人多了便会产生分歧,聚在一起的各个长老对此事抱以不同意见。   有的人觉得应该彻查此事,找出破坏罗夏渊的真凶;有的人认为事情已经发生无法挽回,就应该把精力更多地放在如何修复罗夏渊上;好战分子更是直言此事定出于守墨宫之手,应当做好与魔门开战的准备。   乱糟糟的发言扰得灵纤有些头痛。   她坐在属于大祭司的位置,高高在上,一言不发地看着底下的闹剧,好似安静地欣赏着浮世变幻,眸光温和却毫无暖意——如坐神坛。   “安静。”语气平淡,清丽嗓音犹如二八少女。乍一听去,还以为是少女不耐的娇嗔。只是这般简单的两个字,全场骤然安静下来。   静闹只在一刻刹那转化,如同风起云停不过是手掌翻覆之间。   清玄殿皆知,这位大祭司自继位起,道门便陷入了多事之秋。这般大事小事层出不穷,也亏得灵纤颇有手腕,才让清玄殿上下没出过什么大乱子。   “守墨宫那边是什么意思吾不管,魔门蹦哒那么多年,依旧是一盘散沙。”说到这里,灵纤撇撇嘴,有几分不屑的意味,继续风轻云淡道,“一群桀骜不驯之徒凑在一起只会相互扯后腿,陆离想来吾清玄殿闹事,打回去便是。”   当年的老大祭司只有苏灵桓和灵纤两个徒弟,有着“清玄之剑”美名的苏灵桓才是众人心中清玄殿的继承人。   灵纤虽然也足够优秀,但她所有的光芒都被苏灵桓遮挡住了,人们下意识无视了她。偏生最后继位的是这个看似天真烂漫的灵纤,苏灵桓不过是担了北元长老之职,清玄殿上下其实还曾对有灵纤诸多不服。   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灵纤依旧是稳稳地坐在最高的位置上,没人能动摇她的地位,哪怕分毫。   “寻找真凶这种事暂且放下,宋长老,修复罗夏渊的事就交给你了。”灵纤有些不耐烦似地挥挥手,状似随意随便指定了一位长老,然后便就此打住这个话题,露出思索的神色,“至于陆离公然血祭复活吾师兄的事,你们怎么看?”   在场之人无不被这个不按常理出牌的大祭司吓了一跳。   虽然有几个年龄大点的心里早有几分猜测,但灵纤这么大大方方公然说出还是让他们有点接受不能。   苏灵桓和陆离当年那点破事被这两个不擅长谈恋爱的家伙上演成势不两立的烂俗桥段,几乎没有几个人知道这两人曾经倾心相恋过。   现在敌对的魔门复活了清玄殿曾经的最强之剑,想想就觉得……这其实也不能怪他们满脑子阴谋论。   “咳咳,大祭司,恕我直言,如果圣主陆离血祭复活的是苏灵桓前辈,那么事情可能会比我们想象的复杂的多。”有人站出来大胆地表达出他的意思。   灵纤坐在首座,漫不经心地笑了笑,轻轻敲击扶手两下,才开口道:“说来听听?”口气像是对故事充满好奇的孩子。   “利用极阴之时完成血祭而且时机把握如此准确,不仅说明陆离已经准备多年,也可以看出我清玄殿里出了内奸!”说到这里,他停了停,环顾四周一圈,才道,“且不说这种血祭需要拥有苏灵桓前辈的残魂和精血,而魔门之人是怎么得到的?就说说罗夏渊刚刚出事,陆离就出现,这明显就是有人里应外合!而血祭复活的人,究竟还算不算我清玄殿的苏灵桓也有待商榷。”   一片寂静,在场的各位长老纷纷神情沉重地思索着。内奸是一定有的,更重要的是苏灵桓被魔门复活,到底是否会执剑对准清玄殿呢?   “哈哈……”   痛快的大笑声打破了沉默,这真是突兀而怪异的欢乐。   偏偏这个笑得好像肚子都痛了的人是他们的大祭司。   灵纤坐在座位上,捂着肚子弓身大笑,一点也补顾及在场的氛围。   刚刚慷慨陈词的某位顿时脸黑。   灵纤笑了好一会儿才像缓过来了一样,笑眯眯着随意道:“不不不,不要误会吾只是觉得世界上的聪明人还是挺多的。”   “师兄的剑永远不会对准清玄殿!”她异常笃定地补充道。   “哼,大祭司,现在不是感情用事的时候。”这话已经有些冒犯的不敬了。   灵纤丝毫不介意一般,懒懒地靠着后背,轻松反问道:“感情用事?吾听不大懂呢。”   这般肆意,这才让他们想起来,大祭司也是一名剑修。   立刻有人跳出来转移话题:“灵桓前辈终究是我道门之人,我们应当相信他。而魔门安插在我道门的内奸才是绝对不可姑息的。”   “找出内奸才是当务之急。”   “是啊是啊,极阴之时已至,我们不能把危险留在内部。”   众人纷纷嚷嚷着,既然大祭司如此坚持,他们自然也不会傻到去反对,出了事全是她的责任便是了。   “不必了,极阴已至,各位还是准备分往五域镇压妖魔怨灵才是。”一个清冷的声音传来。   议事堂的门口站着一位青衣狐耳的青年,五官精致但一脸严肃,活像糟蹋了这副好皮相。   “楼东玄,攘外必先安内。”有人不服地回答。   虽然都是长老,但是有着封号的长老才是真正的实权长老,而有着四方封号的更是了不得的人物。   楼溯羽,这位大祭司仅存的亲传弟子,封号便是东玄。   “内奸已经找到了。”楼溯羽负手淡淡道。   俊脸面无表情,冷漠如同冰山。   他走上前几步,向灵纤行了一个礼:“见过老师。”   灵纤盯着楼溯羽看了半响才点点头:“嗯。徒儿啊,你什么时候到的?”   好徒弟,你不会是要告发你师兄吧?   楼溯羽放下行礼的双手,平静地回答:“刚刚。”   回答似乎有些敷衍,但神情很是认真。   “楼东玄,你说找到内奸,不知是谁,可否明言?”   这位楼东玄如果不是半妖之身,以他的大祭司之徒的身份和能力,是非常有可能成为下一任大祭司的。   但半妖就是半妖,封号大长老已经是顶天了。大祭司之位与他注定无缘。所以这问话也就不怎么客气了。   楼溯羽像是没觉察到这种态度,面不改色地淡淡说出了一个名字:   “苏城寒。”   灵纤眉梢一跳。   好徒弟,你没卖你师兄,也不能直接卖你师嫂啊……      ☆、心魔什么弱爆了   危亦桐缓缓睁开双眼,刚从幻境脱身,他的思绪犹有几分杂乱混沌,一时间弄不清自己身在何方。   幽暗烛火轻轻摇曳,屋中影也在雕栏画壁上点点跳跃。   ——竟已是夜。   就是不知是谁,点上了烛火。   危亦桐终于彻底记起过来一切前因后果。   一场荒诞的梦,一次真诚的交心。   从交握的手掌间传来的温度微凉,清清冷冷得像是被月色浸染的温度,凉而柔。   危亦桐知道,这是属于苏城寒的温度。   侧过头看去,身边与他并排躺着的正是苏城寒。   危亦桐不由加大了自己的力度,回握住苏城寒的手,静静地看着苏城寒的睡颜。   从来都是苏城寒用这样安静的眼神看着危亦桐,危亦桐习惯了这种注视,却也是第一次用同样的目光回敬。   尚未苏醒的人睡得很老实,看起来很是乖顺,神色柔和恬淡,眉宇间带着一种纯然的静谧。   这一刻,明明苏城寒是人形,危亦桐他还是莫名觉得眼前这人和当年毛绒小狗的身影重叠在一起。   就是双眼阖住,看不见那一双漂亮的浅色眼眸,有些遗憾。   危亦桐百无聊赖地等着苏城寒醒来,控制不住脑海思绪,就这么盯着苏城寒回想起很多过去的事。   其实儿时的记忆已经有些模糊,他都不记得父母的模样了。   他就记得,他们是很幸福的一家,他有自己的兄弟姐妹,四个哥哥,两个姐姐,他是老七,也是幺子,下面还有两个妹妹。母亲很宠爱自己,但自己很调皮,喜欢和母亲对着干。明明说好天黑前要回家,他偏偏要故意拖着五姐,就是不肯回。母亲那个时候是什么心情呢?也许抱着刚出生的小九,看着山林的方向皱着眉?她是不是一边担心着自己最小的儿子,一边埋怨着回来后要他好看?   危亦桐恍惚地猜测着。   可笑的是,因为他的调皮,所以他活下来了。   活着,却背负着那个血色月夜的噩梦,懵懵懂懂地开始流浪。   苏城寒就是那个时候成为了于他而言的特殊存在的。   苏城寒给他的是生的渴望。   他甚至曾后悔自己的调皮,为何还会因此懦弱地存活下来,为何要跑开,而不是和亲人一起沉寂在那一天的月夜里?   心魔扎根。   而他的心魔从来不是对那杀戮与鲜血的畏惧。   他的心魔从来都是他自己。   没有人知道当他知道五姐还活着的时候,他是怎样一种复杂的心情。   望玥是他最后的亲人,她的真名叫危亦佳,和他的姓名危亦桐同源同根。   所以当他知道望玥有了孩子后,世界上又有了一个和自己血脉相连的生命,他是很开心的。他不介意和望玥结成道侣,不希望自己的亲人会被别人说成“野种”,于是就有了那个看似任性荒诞实则深思熟虑的决定。   有的时候,他总觉得,自己其实是把这所做的一切当做一种自我救赎。   守护,不再离弃,不再跑开。   过往岁月,从不去考虑情情爱爱,大概是因为他怕他懦弱如自己的心魔,再次尝试到那种无力的绝望。   这么多年,只有一个苏城寒,固执地撞开了心防,无畏而纯粹。   苏城寒……   想到这个名字,危亦桐笑了笑。   其实自己很羡慕他的这种纯粹啊——那是危亦桐没有而又向往的。   黑白两仪,是在相互追逐,才能纠缠成如今。   苏城寒的睫毛轻颤,烛光打下影子,藏一双琉璃眼眸。   醒来的一霎,苏城寒的目光便准确捕捉到危亦桐的视线,与之对上。   然后,他绽开一个微笑。很浅很淡,却璀璨胜过了夕照,眼里烛光似鎏金异彩,琉璃通透,温软而又绚丽。   “苏城寒。”危亦桐心里有什么奇怪的思绪在起起伏伏,他辨不清那是什么,只是不由出声唤着那人的名字,接下来的话变得顺理成章再无阻碍,“我有没有说过,我也喜欢你?”   他以为自己说不出的“喜欢”二字,忽然就这么说出来了。这般猝不及防 ,让危亦桐本身都有几分错愕,更别提苏城寒了。   看着苏城寒微微睁大的眼睛,里面闪耀的惊讶和欣喜,危亦桐沉默片刻,还是把打算说出的“我开玩笑的”这种补救的话收了回去。   这人在自己面前刷了那么多告白,还在背后写下数以百计的“喜欢”。   那自己还有什么不好意思承认的?   眼瞅着苏城寒的脸渐渐变红,危亦桐一开始还只当他在害羞,可过了一会儿这情况依旧没有好转,反而有愈演愈烈的势头,危亦桐不由有些疑惑。   危亦桐坐起身,伸手探上苏城寒的侧脸,仔细打量起苏城寒来。   忽然,危亦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轻轻拍拍苏城寒的脸,有些无奈道:“张嘴,呼吸。”   闻言,苏城寒一怔,忽然启唇大口地深呼吸起来。   他就说嘛,苏城寒这家伙直白暴力的很,从前哪里害羞过,脸这么红,原来是又干蠢事了。   “好端端的憋什么气?”危亦桐摇摇头,好笑地看着苏城寒。   苏城寒仍旧在剧烈地喘气,说话有些上气不接下气:“怕……吵……醒了。”   危亦桐嘴角一抽,心里觉得好笑的同时又有点涩涩的感觉。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又不知道怎么说。   凝聚的心思,最后只是化作轻叹一声,从唇边溢出:“不是梦。”   又怎会是梦呢?   危亦桐忽然转头看向门口,房间的门居然在这种时候被推开了。   “咳咳,乖徒啊,你醒了?”灵纤似乎并不意外苏城寒能把危亦桐唤醒,笑眯眯地打招呼。   只是预想中的埋怨竟没有来,这让危亦桐迅速注意到了灵纤现在貌似是有几分心虚?   心虚?   危亦桐已经大概猜到了什么,发生了这么多事清玄殿肯定要拿出一个章程,罗夏渊虽然有他没他都会被毁坏,但无论如何自己都是掺和了一手的:“老师,发生了什么?”   他问得很干脆,从南域重返罗夏渊时,他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灵纤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看着缓缓坐起来的苏城寒一眼,故意板着脸严肃道:“苏城寒,你身为清玄殿南域大长老,不思进取,玩忽职守,擅离南域,里通外敌,破罗夏渊,闯钦天阁,该当何罪?”   长长的一段罪行。   苏城寒直视着灵纤,思索片刻淡淡道:“不思进取,玩忽职守,罚俸十年。擅离南域,罚引咎辞职。里通外敌,破罗夏渊,闯钦天阁,皆罚幽禁五百年,三罪齐犯,无赦,杀。”   灵纤气呼呼地鼓掌:“不错不错,亏得你还认真记过清玄殿的规矩。你要犯就犯吧,居然还拉着我家乖徒一起,别以为勾搭了乖徒我就能给你免罪,居心叵测!”   “咳咳,老师……”危亦桐不得不提醒她,“注意形象。”   灵纤瞥了眼危亦桐,大大方方地找了椅子坐下,不情愿地挥挥手向苏城寒问道:“现在你上了我清玄殿的通缉名单,打算怎么办?”   苏城寒理所当然地直白回答:“和亦桐一直在一起。”   理直气壮得让人觉得这家伙绝对是在炫耀吧??   灵纤语噎,瞪着苏城寒一言不发。   过了片刻后,灵纤突然笑了,一点也不见刚刚的愤怒,虽是乐呵呵却也杀气十足道:“那好,你就好好和乖徒在一起。记着,你还没陆离的本事,要是以后敢学习陆离那家伙的话,整个清玄殿会追杀你到天涯海角。”   危亦桐还没来得及感动一下。   灵纤下一句话就是:“啧啧,怎么觉得我是在嫁徒弟呢,真麻烦。”   危亦桐:“……”      ☆、久念此朝唯一人   月色黯淡,朗星点缀长空,夜色如此动人。   一身黑衣的开阳盯着对面看了半天,英挺的脸庞露出一种漫不经心的成熟,懒散而又不羁。   他百无聊赖地拿着一支木枝戳着柴火堆,随意拨弄着燃红的木柴。   在他隔着篝火的对面有一人正闭目盘膝坐在地上打坐。   “你到底是谁?”开阳问完这个问题,似乎也没真想得到答案,径直把手中的木枝一丢,往后一倒,双手枕在脑后躺下,半眯起眼打盹。   谁知闭目打坐的人却忽然睁开了眼,淡淡回答道:“我亦不知。”   “嗯,世上总是有太多的事并没有答案。”开阳很自然地表示认同,悠哉悠哉地应道,“我一直觉得我忘了一些东西,但是总想不起来,可是人生的乐趣不就正在这些不知道上吗?”   那人瞥了开阳一眼,定定看了他几秒,然后移开了目光,一双墨色眼眸神色凛冽如藏剑锋。   口中却是怔怔低喃道:“不一样。”   开阳听了之后却像是听到了一个笑话,乐不可支道:“隐元你还是这么没意思,就算加上了那个什么苏灵桓的灵魂也是这般无趣。”   “我是……隐元……?”那人慢慢念着“隐元”两个字,像是在仔细确认一般。   开阳翻了个身,无所谓道:“谁知道呢?你到底是谁又不是和我有关的事。那是圣主才关心的事吧?”   “那你关心的是什么?”温和的语气中又带着几分冷淡,没有迷茫没有踯躅,只有一种一往无前的潇洒。   开阳一愣,坐起身看着对面的人,那人自身无法湮灭的气质使人难以忽略,可他坐在那里却好像是虚幻的一样,与这个世界都格格不入,令人无法触摸。   他微微皱起眉头:“苏灵桓?”   “也许是,也许不是。”漫不经心的态度,好似他根本不在乎这个问题,和刚刚的茫然截然不同,“世上总是有太多的事并没有答案,你说的。”   开阳拍手鼓掌,笑道:“这还有点意思。看在你变得有趣点的份上,就由你决定我们接下来去哪儿吧。”   “我若知道该往何处,就不会和你一起离开了。”   开阳不悦地叹了口气:“我想要的报酬圣主给不了,我就只能自力更生地去找了。正打算一身不吭地跑路,谁知道遇上你这么个拿剑架在我真身脖子上要我带你离开的怪胎。圣主好吃好喝地供着你,我以为你既然想离开,就该有目的地的,结果你也不知道往哪儿去。真搞不懂你这样不着调,是怎么发现我的真身的。”   “在北域极寒之地待久了,何谓死寂,何谓生喧,木甲偃师的手段还瞒不过去。”说到这里,那人顿了顿,随意感慨,“更何况……我已经死过一次了。”   开阳缄默,眼前这人的躯体里装着似是而非的灵魂。他没有办法分辨现在到底是谁在和他交流。   圣主的一腔情愿,或许终究是梦幻泡影。   “即便你不算是苏灵桓,圣主只怕也不会放手的,你连累了我,就不给点好处?”开阳半是打趣半是认真道。   那人淡淡一眼,波澜不惊:“天玑没有给你?”   开阳懒懒地笑笑:“唔,有道理。收了一份好处不太好再收一份。既然你刚刚提醒了我,那我们就去北域看看吧。”   ——————————   “那我们就去北域看看吧?”   危亦桐想起他曾经承诺过带着苏城寒去北域,清玄殿现在是不方便继续待着了,灵纤也许会为了自家徒弟放过苏城寒,可做为大祭司,她亦不会任性到就把他们一直留在清玄殿。   “也好,你们就去北域看看望玥那妮子,顺带替我问声好。”灵纤挥挥手,十分自热地参与了危亦桐和苏城寒的讨论。   危亦桐随意应声。   苏城寒的神色本来一直很放松,全然不把现在的处境放在心里的样子。   但在下一刻,某一个人走进来时,苏城寒瞬间就进入了警惕状态。   “老师,师兄。”顶着毛绒狐耳的楼溯羽面无表情地喊了一声,压根瞅都没瞅一眼护食的苏城寒。   危亦桐抬手想摇摇扇子,只是扇子早就没了,只得放下手作罢,笑道:“怎么这会儿又肯叫我师兄了”   有的时候,危亦桐会觉得老师是个很冷情的人,她并非无情不知变通,但绝不会在底线处退让哪怕半分,楼溯羽也是这样。   心中有情,也最是无情。大抵所谓太上忘情,便是如此。   这就是……为什么老师才是如今的大祭司,而灵桓师伯只曾任北元长老的原因了吧?   “师兄在我心中,永远都是师兄。”楼溯羽认真地直视着危亦桐,神色严肃,似乎说着的是一个重若千金的誓言。   也的确会是誓言。   大家都以为曾经的他是老师的继承人,是清玄殿的首席大师兄,也即是未来的大祭司。   可危亦桐自己却很清楚,他从来不是老师心中的继承人。   不过在这一点上危亦桐并没什么意见,他自知,他能仗剑天涯,却做不来指挥调度。   他的张扬桀骜从不收敛,既是性格使然,也是在某一点上主动退让。   他因此可以肆无忌惮地张扬地任性——这是老师给他的交换。很多年前的灵桓师伯是否也是如此?   苏城寒小心地握住危亦桐的手,像是明白了危亦桐所思所想,他不懂劝慰,也知道危亦桐不需要这些,所以他便只管默默给予安慰。   危亦桐偏头看看苏城寒,微微一笑。   其实那天苏城寒说的话,他是听到了的。   那是在茫茫大海上,苏城寒要去桃夭谷,而危亦桐提起了楼溯羽。   那一次苏城寒问他:“他比我好吗?”,危亦桐只是状若随意地敷衍过去,然后苏城寒自言自语了一句话。   那话危亦桐从未在意过,也不知为何会在这时突然想起来。   “我比他更久。”   听起来不甚在意,念起来也不过觉得是苏城寒的幼稚强调。   可这一刻,危亦桐想起的是,他漫长的时间轴上,过去是苏城寒,未来也将是他。   如何不久?      ☆、北域风雪载途归   北域之寒离不开风雪肆意,在北域行走,一眼看去仿佛整个世界都是白色的。   北域一直是五域中最荒芜的存在,人烟稀少,村落之间隔着大段的无人区。清玄殿对这里的掌控并不怎么严格,但是各个村落里的常驻术师和其他四域中术师不同,其他地方的术师虽然提供庇护,但很少与普通人为伍,有着十足的神秘感,而北域的普通人对术师却是十分亲近信赖的熟悉。   远山环抱舞银蛇,近处树上挂晶珠。   刚下过一场雪,好不容易等着这雪停了,危亦桐就和苏城寒一起继续前进。   在北域,太阳即使出来,照得地上耀光四射,垂吊着的冰珠琳琅满目,北域的寒风依旧卷着冰冷而来,如一把叛逆的利剑。   危亦桐没有御剑而行,而是脚踏实地地和苏城寒一起一步步往望玥所在地行进。   这么多年来,他难得可以放下很多的杂事到处乱跑,也乐得多走几步。   突然一道影子迅速从眼前掠过,还没等危亦桐和苏城寒反应过来,就听到“砰”一声,这道影子自己撞到了一棵树上,抖落大片雪。   “兔子?”危亦桐饶有兴致地俯身拎起这只还晕乎乎的雪兔。   这雪兔通体白色,仅耳尖和眼周黑褐色耳尖和眼圈黑褐色,前后脚掌淡黄色,毛长而密。尾巴极短,略呈圆形。一双眼睛大大的,黝黑发亮,眼神迷茫。   “真蠢啊。”危亦桐打量雪兔了一番,随意问旁边的苏城寒道,“你要不要养着玩?还挺可爱的,要的话送你了。”   苏城寒对这种事一向不怎么在意。危亦桐想送他东西他自然觉得开心,心情一好,这兔子在他眼里就顺眼了不少。   苏城寒这边正打算应下来,谁知道危亦桐毫无自觉地念叨着:“不过这雪兔不太好养,跑得太快了,经常看不到影子,以前五姐送过我一只差不多的。”   苏城寒一愣,盯着这只兔子看了三秒。可怜的雪兔刚从晕乎乎的状态脱身,便开始瑟瑟发抖,只觉得全身打颤——貌似感觉到了什么不得了的气息。   危亦桐养过很多小动物,共同特点都是偏白色银色之类的毛绒小巧型的,主要是自家五姐参照了苏城寒当初的形态,以为他喜欢这种类型的,后来跟风的人便也这么以为。   雪兔这种动物不幸也在其中,只是当初危亦桐也没怎么管过,养了一段时间就转手送人了,现在突然想起来随口说说而已。   “烤了。”苏城寒慢条斯理温吞地说出了他的看法,却是一种坚决的表示。   危亦桐对这种结果微微有点错愕,想想后又觉得理所当然。   毕竟当初他就想告诉五姐她送的毛绒小动物都是女孩子喜欢的类型,养起来又娇气又麻烦,还真不如烤了吃啦。   危亦桐点点头,赞同道:“这个提议不错。”   苏城寒抿唇微微一笑,似乎对危亦桐的这般夸奖很是高兴,心情愉悦又动作迅速地去拾柴火去准备烤东西吃了。   危亦桐从不是什么不食人间烟火的主,幼时就调皮地到处在山里抓野兔吃过,后来四处流浪也是自力更生,在野外烧烤这种事他做起来轻车熟路、游刃有余。   等到兔子烤好了,危亦桐先撕了一片下来尝了一口,有些遗憾道:“可惜没带调料。”   然后自然而然地扯下一块兔腿肉递给了苏城寒。苏城寒也很自然地接过去开啃。   下意识递出去的那一刻,危亦桐忍不住笑了笑,分苏城寒一半食物真是很久前的事了,那时候是分给一只白色小狗,现在……   这样子还真是挺有意思的。   苏城寒的动作停了停,眨巴眨巴眼睛看向危亦桐,眼露疑惑,似乎在奇怪危亦桐为什么忽然就笑了。   危亦桐怡然自得地瞅着苏城寒。   这人啃着兔子肉,鼓着脸颊一副乖顺温和的模样。   危亦桐抬手戳了戳苏城寒腮帮,开着玩笑故意问道:“兔子是我捡的,肉也是我烤的,你也就拾拾柴火了,为何吃得这么心安理得?”   苏城寒怔怔地想了想,也不太明白自己为何如此“心安理得”?   在他的印象里,危亦桐的食物分他一半已经是一种习惯,就像每天太阳东升西落一样自然。他一直知道,有那么一个人,无论处境如何艰难,也从没想过要放弃自己。他也一直记得,无论走到哪里,自己都要紧紧跟着那个人。久而久之,便也忘了,这执念是如何开始的。   “那……”苏城寒看了眼还没吃完的兔子腿,纠结为难地问,“是不是应该用钱交换?我现在没带钱……不过……我有很多钱的。”   母亲说,想得到人类的东西,不能只靠暴力去抢,还要用一种叫钱的东西去交换。   苏城寒那时候对母亲教导的东西也是一知半解,他把一半混沌本源交给危亦桐后,和危亦桐分离,就一直在攒钱。   他想,要得到人类的东西,要用钱去交换,那换取一个人类,应该是要很多很多钱的吧?   于是,洞明护法兼南域长老就开始了省吃俭用的攒钱大计划。   直到某日,他觉得自己攒钱很久了,不知道可不可以去换了呢?于是忍不住偷偷问了一个叫蓬芷的家伙,那家伙告诉他:那种想得到的心情叫喜欢,如果非常非常喜欢那也可以叫爱。人类的很多东西都是可以用钱换取的,只有这东西要用心去赌,买定离手,输赢不由你。   受到严重打击的苏城寒才知道,原来钱是白攒了。   今天危亦桐突然提起来,他才猛地意识到,钱买不了喜欢,但是可以买到兔子肉啊!   危亦桐没有办法体会到苏城寒神奇的理解力,但是他完全明白苏城寒一根筋的思考方式,也大概猜到苏城寒会这么想估计又是因为什么奇怪的教育。   “除了钱,你也可以用别的交换的。”危亦桐纠正了苏城寒古板成规的思想。   苏城寒露出一个“原来如此”的表情,然后很自然地凑了过来,轻轻在危亦桐唇边落下一个啄吻。   危亦桐被苏城寒突如其来的一吻弄得有点懵,一个走神,就呆了片刻,回神后就看到苏城寒继续欢乐地啃着兔子腿肉。   你简直无师自通啊,苏城寒。   额,还有,记得吻之前把唇上的油擦干净啊!!!   “好香啊,能不能分我们一点?”一个吊儿郎当的慵懒声音响起。   危亦桐回头看去,一身黑衣的开阳倚在树下,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   在开阳的身后,是一个奇怪的少年,眉目清秀如水,却带着凛然如剑的孤傲。一双黑色的眼眸有着和危亦桐相似的张扬,又更多一份恬然洒脱。仿佛没有人能触摸到他,也没人能靠近他,强大而温和,骄傲而深沉。   这样奇特的气质,无论是变成什么样子的外貌都能让人把他认出来。   危亦桐还没来得及叫一声“灵桓师伯”,苏城寒却抢先开口了,似乎有几分淡淡的愁绪:“隐元他死了吗?”   “并没有。”少年开口了,不紧不慢道,“他的精神很顽强。你们都很像你们的母亲,固执倔强。”   等等,这是什么情况?   危亦桐后知后觉地想起苏城寒就是眼前这位师伯的儿子。   听这话的意思……隐元和苏城寒其实是兄弟?   师伯,你不是和圣主陆离相爱相杀吗?有一个孩子也就算了,也许是什么意外,你居然还有俩?难怪陆离要和你不死不休。   ☆、飘渺剑道无双人   危亦桐以看好戏的神色看着对面的少年。   圣主陆离筹划了十年,血祭了整个罗夏渊才有了眼前的成果。可是这个成果居然自己跑了?   这还真是有趣。不过这过往恩怨都是前辈们自己的事,他可没心思去探究清楚。   若说灵桓师伯对陆离全然无情他是不信的,只是这情深义重有几分却还真是问题,连圣主陆离恐怕都不能肯定地说出,不然为何如此轻易地让这个成果离开了?   “灵桓师伯,不知您为何会在此处徘徊?老师可一直记挂着您。”危亦桐从容地面对着这个少年,从前他对灵桓师伯是一种敬畏,可在明悟从心所欲而不逾矩之后,他多年未有进步的修为似乎也有了上升,心境的升华让他比过往多几分随心从容 。   少年神色一派温润,也清冷而疏离:“何必再见?灵纤从来都有自己的主意,她也不需要再见到我。”   这话说得绝情,却无可反驳。大祭司灵纤一向有情亦无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她做的到,但是复活的苏灵桓不宜再出现也是真的。   “倒是你,多年未见,你还是没有明白过来剑修为何物,可惜了你的根骨。”少年淡淡地笑了笑,这笑容和苏城寒相似,却更加张扬。   危亦桐一直也没想明白为何自己的剑术停步不前,他清楚不只是因为心魔缠绕剑心蒙尘。一定还有别的什么原因,那个原因才是最关键的。   危亦桐拢袖一拜,行的是道门礼仪,这一刻他诚心一揖请求指教:“师侄求教。”   苏灵桓是曾经的“清玄之剑”,在整个清玄殿的历史中也是绝一无二少有的剑术天才。   清玄榜中记苏灵桓乃是“长挥痴剑踏沧浪,风林纤月落素衣。冷霜斩断朝露寒,无双能动鬼神意。”   不见溯萧“万战自称不提刃”的桀骜张狂,只有绝美无双中的漫不经心,一个“无双”的评价已经让人仰望。   少年眼里神色缥缈超然,如星云流光,轮转生灭,一刹那似是看断前尘,也看破结局。   “能被教出来的永远只是二流的术师,你的老师没有教过你,是相信你能自己领悟,如此又何须我来”   还不等危亦桐有什么反应他又继续道:“剑者,锋芒也。剑修在常人眼中大概是锋芒毕露、一往直前、绝不后退的一类人。但是……”   难道不是吗?   危亦桐是真的糊涂了。剑修不就是以他们强大的破坏力和一往无前的气势闻名的吗?   “那是莽夫,不是剑修。”少年的口气不见嘲讽,不见强调,不见痛惜,不见指责,只是淡淡地说了这么一句,就好像他说的就是天经地义的真理一般,让人无法开口辩驳。   说到这里,少年看向还在和兔子肉奋斗的苏城寒,问:“你为何不学剑?”   苏城寒和少年的神色姿态有几点重合的地方,只是一者如风潇洒,一者如水静谧。   苏城寒停止了动作,只是沉默不语。   “以你的心性,却是适合的。”少年也不恼。   “因为你修剑,”苏城寒终于开口了,他一向咬字奇特,显得很是温吞,句句字字说得太清楚,如刻心间,“母亲说,绝对不能和你一样。”   不知这话哪里触动了少年,他便把这个问题带过不提了。   开阳已经在他们交谈的时候偷偷摸摸地撕了几片兔子肉尝尝。于是等危亦桐终于想起来的时候,兔子肉已经被开阳偷吃完了。   “嗯,兄弟,看在咱们都当过开阳护法的份上,不过吃你一点东西,就算了吧。”开阳一副咱们哥俩好的表情,亲近得好像危亦桐从来没一剑斩了他操作的木偶一样。   谁是你兄弟?我只有一个姐姐好不好?!   危亦桐好没来得及有所表示,贴心的苏城寒同学已经把握了最佳时机,在开阳话音刚落的那一瞬间,握手成拳,然后……   “你徒弟还真有趣,居然住这么冷的地方。”开阳懒洋洋地瞅了瞅四周,对着少年随意说着。   他的一张脸依旧俊美,只是右眼处有着一圈乌青,显得有几分滑稽。   危亦桐看了眼开阳脸上的乌青,再看看苏城寒温润的五官。   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老师对苏城寒的评价是凶残了。   不过其实这不是苏城寒第一次下手这么狠了,自己怎么才意识到呢?而且为何就算意识到了,还是觉得其实……其实……苏城寒这也不算凶残吧   少年没有理会开阳,自顾自向前走。   自从在北域意外相遇后,得知他们要去看望望玥,少年便表示出一路同行的意愿。   而开阳就这么莫名其妙地一直跟着他们。   在这一路上,危亦桐对开阳的啰嗦和无论是多神奇的思维他都能理解并接话的能力不得不深表佩服。   这得本身有多神奇才能做到这一点啊?   “到了。”危亦桐直指前面的山洞,那是五姐为了借用极寒抑制妖毒的居所。   “哦?真的有人住这里?”第一个迈步进去的居然是开阳,他的神色倒像是遇见了什么有趣的好玩的事,要一探究竟。   危亦桐是不着急,他觉得以五姐的剽悍这个贸然闯入的家伙绝对没好下场。   谁知等危亦桐和苏城寒还有这个也许算的上苏灵桓的少年一起慢慢进去的时候看到的是令危亦桐吓了一跳的场景。   冰霜凝成的书架旁,望玥霸气地把开阳压制住,逼他靠着书架不能跑开。   两人挨得很近,四目相对,气氛诡异。   危亦桐忍不住讲拳抵在唇边,刻意干咳了两声:“咳咳咳……”   望玥瞥都没瞥他,淡淡说道:“七弟,你别吵,我在思考这张脸我是不是在哪见过。”   苏城寒定定看着眼前的女子。   她是危亦桐血脉相连的姐姐,亦桐很重视她,所以……所以要对没有威胁的对象示好。   嗯,要留下好印象,要提供帮助!   苏城寒认真地提议道:“如果没有那道乌青呢?”   望玥眨眨眼,突然恍然大悟道:“哦,原来是你啊。”   危亦桐忽然间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所欲何物棋中局   北极极寒之地,冰雪覆盖,凡人不能履足,鸟兽少有踪影。只有一二妖族会在此定居。   不过望玥幼年妖毒入体,长年受蚀心之痛。本在其师苏灵桓的帮助下压制住了妖毒,奈何因为天玑的缘故被重新诱发,所以不得不重返极寒之地,借用极寒之力压制妖毒。她也就成了极寒之地唯一长期居住的人类。   即使孤身一人居无人烟之所,望玥却似乎半点没收到环境的影响,依旧是那个带着英气的女子,干脆利落。   望玥先认出了开阳,反倒是开阳没认出望玥是谁,懒懒的挑眉笑道:“姑娘,你从前见过我吗,拽着我不放是投怀送抱?”   开阳似乎有种不论处境如何都能这样懒洋洋笑出来的能力,痞气又优雅。   望玥愣了愣,还没说话,危亦桐已经上前指着开阳道:“别告诉我,是他?”   望玥松开手,没有继续困住开阳,反而是转身往椅子边走。   “倩倩今年八岁多,时间上差不多。看来应该是了。”危亦桐猛地拽住开阳的衣襟,露出一个微笑来,温和无锋,“所以就是你个人渣负了我姐姐?”   山洞里燃着烛火,稀薄的光晕在危亦桐侧脸上留下浅淡易逝的幽光,半边脸与发隐在烛火中,辨不清神色。唇边的笑意也似是而非,戾气不重,却让开阳感觉到了危险,但是……   开阳一脸懵逼:“有话不是应该好好说吗?”   “没什么好说的。”危亦桐微微垂下眼眸,淡淡道,“我早就想找你好好聊聊了。”   “七弟,你能不能不要弄得我更深闺怨妇一样好不好?当初明明是我甩了他。”望玥已经坐在椅子上,大大方方地翘起一只腿,打断了他的话,“倩倩姓危,可不姓墨。”   “呵呵。”危亦桐垂眸低低笑了两声,“五姐莫不是以为我不知道。当初说得那么漫不经心,其实你和他早就结为了道侣,要不然我怎么放心配合你演戏成为假道侣?已经缔结了契约的人再次缔结的契约是无效的。”   苏城寒站在旁边,一言不发地看着这三个人的对峙。少年则站在了苏城寒的身后,被挡住了大半身子,因而望玥到现在还没注意到这边。   开阳怔怔地看向望玥,皱起了眉头,随手拈决,一点红光出现在他的指尖,那红光蔓延成一根细线,蜿蜒曲折地往望玥那边延伸,然后绑在了望玥的小拇指上。   “天玑那小子居然没骗我,真的在北域啊。”开阳盯着指尖红线喃喃自语道,“人生总是如此可悲。”   “你说什么?”危亦桐听到了“天玑”二字,想起当年天玑曾经诱发了望玥体内的妖毒,直觉这里大有文章。   一声轻而飘忽的叹息在山洞里悠悠响起。   望玥看去,骤然一怔,连忙站起来,敬重地抱拳拱手:“老师。”   少年淡淡一笑,摇摇头。   下一刻他变了一个样子,冷冷清清的模样比苏灵桓少了锐利:“我,不是。”干涩得好似他很久没开口说话一般。   危亦桐诧异地看着这个少年,发现他的眼眸不知何时变成了和苏城寒一样的淡色若琉璃。眼中如死水一般平静,连苏城寒的灵气温润都没有,有的只是完完全全的漠然。   危亦桐脑海中的记忆飞快划过,突然想起了这个人就是很多年前的那个神秘男孩,曾经被他误人为是苏城寒的家伙。   隐元!   天玑那家伙说过,他想救隐元!   危亦桐一下子明白过来了。   这个棋盘上,不止有圣主陆离一个下棋人。   他们彼此有彼此的算计,彼此在借用彼此的局。层层叠叠相加,引导利用着一个个棋子——包括危亦桐自己也是棋子中发一员。   “隐元?”苏城寒也敏锐地认出了这个人是谁,这是世上除他以外的另一只混沌,他的哥哥。   兄弟,混沌。   危亦桐看着苏城寒和隐元站在一起的样子,心里在推测着事情的始末。   这两个人的五官其实很相似,血脉关系一定是有的。而且不知为何随着此时苏灵桓的灵魂消退下去,一股淡淡的妖气被危亦桐同时感觉到了。   陆离是为了复活苏灵桓,但显然他没有完全成功。   天玑在那之前找到了危亦桐,使得危亦桐去了罗夏渊帮助苏城寒,使得苏城寒没有失血而亡。也就意味着陆离的仪式出现了瑕疵。血祭除了那些妖魔,怕是还要加上足够的混沌本源。   这一对兄弟,在圣主的计划里,应该是一个作为祭品,而另一个作为容器。   却被天玑干扰了血祭,让隐元自身的灵魂得以存留,复活的是不完全的苏灵桓。   “他……”隐元慢慢地开口,他说话似乎比苏城寒更加艰难,吐字更加用力,“还好吗?”   这是在问苏城寒,他也是在看着苏城寒,等待着也是苏城寒的回答。仿佛其他人他都没看在眼里,又或是这些人中,他只信任一个苏城寒,也只有一个苏城寒懂他的意思。   苏城寒看了看危亦桐,又看了看隐元,摇摇头:“我不知道。”   开阳趁机从危亦桐那边挣脱出来,倒也没迅速逃开:“你要是说天玑的话,我倒是晓得一点,干扰了圣主计划,怎么会有好下场?估计凶多吉少。”   “他到底想要什么?”危亦桐想不明白的其实是这点。   和天玑交易的时候,能看出他对苏灵桓十分厌恶的样子,莫不是暗恋圣主陆离?但这也说不通啊,他似乎也不想陆离好过,唯有说起隐元之事有几分真切关心。   隐元这个时候看向了开阳,冷冷说了一句:“闭嘴。”然后又看了看危亦桐,这次打量了他一会儿才慢慢道:“他想要的,谁也给不了。”   “谁也给不了,便要毁了一切。真不愧是我的影子。可惜影子永远只能是影子。”   白发如瀑披散,柔顺似绸,五官不见锋芒,眉目柔和儒雅,眼前这人有些书卷气,斯文俊秀,看上去像是一个教书先生。   但是整个山洞似乎一刹那都冷了几分。   苏城寒不动身色地慢慢移到危亦桐面前,稍稍挡住了危亦桐一部分。   隐元原地不动,连头都没偏一下,缄默安静。   开阳倒是大步走到了望玥身边,然后对着来人,魔门礼节松散,他只是随意行礼道了一声:“见过圣主。”   来人并未应声,只是微笑地看着隐元:“好了,和我一起回去吧,灵桓。”      ☆、碧落城走成仙道   少年一双浅色的眼眸里的神色漠然至极,连一丝执念都没有,如同飘荡在人间的幽魂,只留一个躯壳在此。   危亦桐从前不喜苏城寒的浅淡若平湖,如今同样觉得隐元这似深沉寒江的冷漠很是别扭。   陆离的话是对着隐元说的,但谁都清楚,他面对的灵魂是那个“无双”苏灵桓。好似他眼里只看得进这么一个人,所以现在出现的究竟是谁对他而言并不重要。   他慢慢向前走了两步,将手搭在了少年的肩膀上。偏过侧脸讲唇凑到他的耳边,一缕春风拂过耳畔,温和带着三分诱惑。   “灵桓。”   他只唤一声名,像有雨丝缠绕,小草的草尖轻抚,悠悠然飘落,悠悠然离去。   危亦桐看着陆离旁若无人的姿态,他摸不清楚也无所谓现在的情况,权当是为自己的说书增加点谈资。   “你明知我不喜欢你对我用媚术。”少年还是开口了,并不见刻意的疏离,但也没有那种自然的亲密。这种语气不是隐元的,又不完全像是苏灵桓。   陆离一副温和的好脾气模样,儒雅中有谦谦君子之风,他轻轻地笑道:“我只对你用。”   危亦桐忍不住看了看身边偏前一点的苏城寒,我觉得我需要点安慰了,这两个家伙实在太不爱惜晚辈的眼睛了,会闪瞎了好不好?   苏城寒似乎是感觉到了危亦桐的目光,移开注视陆离的目光看向危亦桐。   他也的确看出了危亦桐求安慰的意思,却有些半懂非懂,不太明白,但还是老老实实地想了想,忽然开口低唤道:“亦桐?”   软软的音调,配着清雅温和的声色,如同近在咫尺,又如同从远方传来,似有似无,似是而非。像是眷恋,像是低叹,像是千万人中回眸一顾恰可相对的纯粹喜悦。   危亦桐当即抬手扶额。   蠢寒,没让你也对我用媚术啊……   更重要的是这家伙和陆离一样没有刻意压声,也是一副旁若无人的姿态,同样在场所有人都能听到。   危亦桐已经可以感觉到自家五姐熊熊燃烧的探究之意了。   “有点意思。”陆离看了看苏城寒又看看危亦桐,颇有赞赏之意,“做得不错。”   这话可当真摆足了师长的姿态,居然没有半点为危亦桐和苏城寒毁了他计划的恼怒。   陆离这笑吟吟的样子,却给了危亦桐被毒蛇注视一般的感觉,阴冷狠辣。   危亦桐拉住了苏城寒的手,几分凉意入手心,却给了危亦桐安心的感觉,无论什么,至少他们一起面对。   “这个山洞……”陆离只是对危亦桐和苏城寒投去了那么一分关注,就淡然地继续和少年说话,“是你我定情之地,我知道你一定会来这里的。”   危亦桐敢保证他看到了少年眼中浮现的无奈之色,这个时候的少年眼眸已经渐渐变回了黑色,好像苏灵桓和隐元的转变就如同这眼眸深浅一般转换。   “你又何必自欺,这般下来怎能求得大自在?”   这话说得简直就是一语否认了过往所有恩怨,只留下“自欺”二字为断语。   “自欺?”陆离微笑的面容一瞬间变得冷冽起来,眉梢微挑,儒雅之气一扫而空,邪魅诡谲之色跃然浮现。翩翩书生与幽幽鬼魅,从来是一体。   这才是真正的魔门圣主陆离,不是什么狡诈如狐的优雅,而是阴冷如蛇的狠厉。   “这二字说的究竟是谁,你又可知?”   这一刻,两人的目光相对,却不是缠绵悱恻,而是一种势不两立的对峙。   危亦桐觉得自己隐隐透过时光看到了当年这两人年轻时的模样,应该也是这般针锋相对。   谁来告诉我,这两个人哪里有相爱的感觉啊?完全是相杀好不好!   片刻后,少年依旧不言不语,也不曾退让。   却是陆离先御下了气势,他懒懒地笑了:“又是这样。灵桓,如果是因为我从不退让,那如今我退,如何?”   说着收回了搭在少年肩上的手,漫不经心一般地退了一步。   当真退了一步。   少年神色复杂地望向陆离,片刻后,他只摇头:“你不该退,我也不是他。黄泉红尘两相隔,生死本就不可逆。纵是以混沌逆转阴阳,逝去的总归是逝去了,你……迟了一步。”   “阴阳我尚能逆转,生死又有何难?”陆离不屑一顾,似是站在最高处睥睨众生,“这世上的事,我从不信命中注定,只信人定胜天!你说你不是苏灵桓,那你可敢和我再走一趟碧落城?”   “碧落城……”少年像是想起什么,喃喃自语。   危亦桐听在耳里,猛然一惊。他收剑不用后,平日打发时间就喜欢看看各种典籍故事,清玄殿里各种典籍对他开放,他自然对一些生僻传说也略有印象。   碧落城,成仙道。   无论道门还是魔门,无论自在还是超脱,他们都求的是长生!   可是长生成仙不过是一种传说,数千年以来,从未有确切资料能证明有人真正长生久观。道行高深之辈或许能延长寿命,获得普通人几倍的寿元,但是不死,依旧只是传说。   碧落城,传闻是清玄殿最初创立的创始人宋子清设计,倾道门之力所建造的。同时也有传闻说这里是宋子清和他的道侣一同飞升之处,留有成仙的秘诀。所以碧落城也被成为成仙道。而碧落城传说中最奇葩的一点就是,这里必须两个互通情意之人一起走才能平安通过,至于能否找到成仙之法却是要看这两人能否通过其中的考验。   这是什么成仙道吗?分明是恋爱胜地。只可惜一直没人知道这一座碧落城到底在何方。   还不等少年开口同意,也不等危亦桐回神,陆离已经纵身而起,忽然出现在望玥身边,拽住了望玥手腕上的铁链,用力一拉。   结实的铁链无论望玥怎么用力都不能撼动,这样才能确保望玥妖毒发作的时候不会因为神志不清闹出什么事来。但这种束缚的铁链却被陆离从壁里扯出,轰然声中,如同拉开了一道门,一道地道入口出现,山洞的洞口却突然倒塌,堵住了出路。   ……      ☆、至乐无乐刻名留   如果有一天,有人告诉危亦桐,传说中藏有成仙秘密的碧落城以这么诡异的方式出现在他面前,他绝对是不会相信的。   故事永远只是故事,话本也只是人们的臆想,漫不经心就能碰上奇遇,那是不会出现在现实生活中的吧?   但是陆离这么霸道任性地一拉,揭开了传奇的面纱,使得这样虚无缥缈的秘密就这样降临,丝毫不顾在场之人是否真的想走这一条“成仙道”。   而现在,就是他们想离开也离开不了,出口已经被堵上。   危亦桐暗恨自己从前怎么从来没注意过这里的机关,堵住出口所用的石料上居然还被铭刻了阵法。这阵法精妙得一眼望去就估摸是破解不了。   圣主陆离,魔门之主,他似乎天生如此随心。不过他这随心所欲可是直接牵扯到了危亦桐、苏城寒、望玥和开阳这四人。   本是打算看热闹的,却被坑了一把,危亦桐心情自然是不悦的。就算招惹他的是魔门之主,危亦桐也是会记仇的。   危亦桐望着这入口处,抬手摸摸发簪,思索了片刻。   反正事情都变成这样了,他还能怎么办呢?   危亦桐露出一个微笑,放下手时却是直接就迈步走了进去。   明明这路是为苏灵桓开的,可危亦桐硬是抢了头筹,第一个走了进去。   他这一迈步,苏城寒自然是想都没想就快步向前走了几步,一口气赶到了危亦桐的身边,二话不说就和他一起往那里面走。   至于身后的这几人走还是不走,危亦桐全然没去理会了,危亦桐不去理会的,也别指望苏城寒去理会。   两人并肩穿过漫漫地道,豁然开朗,危亦桐看到了此生见过的最为瑰丽的奇景。   一入此高阔洞天,闻轰然水声,巨大水幕从石隙斜铺而下,直落深潭。幽深的暗河曲折奇诡地穿过,洞天钟乳四悬,如盏盏宫灯,晚霞漫天,辉煌壮丽。   而最让人震撼的,便是这洞天之内矗立城墙。一眼看去,一座规模不算小的城池就这样出现在幽深洞穴里,不见天日,却不沾阴暗,依旧那般堂皇大气,直教人以为误入仙城。   危亦桐停在城门前,看着城门上的石匾。   “果然是碧落城。”   城门上唯刻有“碧落”二字,那字迹里透着一股剑意,可锐利中又带着温柔眷恋,仿佛倾注了深沉的感情,即使时光荏苒,也没有被岁月消磨而去。   城门紧闭,一时也不知如何进去。   苏城寒盯着那“碧落”二字看了好一会儿,像是在研究什么重要的事情。   危亦桐好笑地问道:“怎么这么入迷?”   “这是一个人的名。”苏城寒突然轻轻说道。他没有用猜测的口气,而是用了肯定句,仿佛只看了这字,便固执地认定了这一点。   危亦桐再看去,也觉得有几分道理,看上去就像是一位强大的剑修在书写恋人的名字。可是见苏城寒说得这么笃定,他又忍不住生起逗弄的心思。   “哦?说起来,我还从未看过你写我的名字,什么时候写来我看看啊。”危亦桐摸摸下巴,若有所思地瞅瞅城门上的字,又瞅瞅苏城寒。   苏城寒怔了怔,然后乖巧地点点头。   “我可以现在写。”   他不喜欢“什么时候”或者“有机会”这种模糊的限定。在他还是犬型的时候,危亦桐曾对他说过很多这样的限定,但是那些被说起的事,到了后来,久久不提,也就连危亦桐自己都遗忘了,只有他还在试图一一兑现。   危亦桐不知道为何苏城寒执意如此,但他本身是无所谓的,也就配合地露出“那好,你写吧,我看着”的表情。   苏城寒没有合适的工具来书写,环顾四周也没什么地方可以写。   危亦桐看他一脸茫然的样子,觉得好笑,伸手抽出发簪默念咒语,一把长剑出现在手上。   剑名“至乐”,乃是危亦桐拜师时,老师灵纤所赠,相伴他多年。   苏城寒和这把剑是“老朋友”了,甚至有很长一段时间危亦桐对这剑投入的精力,让苏城寒十分沮丧。   “至乐”就是最高的快乐。   当日灵纤赠剑,苏城寒也在身侧。   他始终记得灵纤说了一句话:“天下有至乐无有哉?有可以活身者无有哉?今奚为奚据?奚避奚处?奚就奚去?奚乐奚恶?”(天下有最大的快乐还是没有呢?有可以存活身形的东西还是没有呢?现在,应该做些什么又依据什么?回避什么又安心什么?靠近什么又舍弃什么?喜欢什么又讨厌什么?)   苏城寒看看危亦桐的脸,又低头看看他手上的至乐剑,目光微动似起涟漪。   危亦桐笑着摇摇头:“接住啊。”   苏城寒垂眸不语,但还是伸手接了过去。   这把长剑是危亦桐的佩剑,它有个好听也很无情的名字。也许危亦桐明白,也许他不明白。但对于苏城寒来说,他的至乐就是“危亦桐”。   苏城寒提剑,他不是剑修,运转不出剑意,所以他刻下的字没有那种斩破时光的气势,但仔细看去却有种超越时间的玄妙。   万物之始,时间终焉。   苏城寒的字写在城墙的一角,不大不小的两字“亦桐”,却被倾注了一缕混沌之气刻下,像是将亘古长留。   这两个字字迹清秀娟丽,字里透出的一股执着痴恋,直让危亦桐都不好意思再看下去了。   “咳咳……”危亦桐干咳两声,从苏城寒那里接过交还回来的至乐剑。正想说些什么转移话题,城门轰然作响,竟是渐渐打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至乐无乐。 庄子认为,乐与忧共存,有乐则有优,如东与西相反而不可相无。所以乐之极至为无乐,惟无乐才能无忧,而达于至乐之境。 庄子认为最大的快乐就是没有快乐,生老病死都是大自然的正常现象,不需要为之悲伤,只要“无悲”,自然能够得到快乐。这体现的是道家顺应自然的无为思想。   ☆、48   “懦夫。”   碧落城的门的确开了。   危亦桐设想过这城内的样子,猜测多多。唯独没想到自己这一步迈入的不是所谓的成仙路,而是那个血月的噩梦。   满地的鲜血。这血染红了整个大地,就是抬头看去,看到的也是染上一层血色的绯月。   危亦桐怔怔地停下脚步,脚边似乎碰到了什么,低头一看,是支零破碎的尸体,滚落的头颅面目狰狞。   心魔,之所以是心魔,是因为它根深蒂固地埋在你心里。有的时候你以为你淡忘了,以为你想开了,但其实呢,其实它一直在你的心里。   已经刻下的伤口,即使愈合,也会留下疤痕。在你不经意间提醒它的存在,然后记起它的痛。   满身是血的小少年站在危亦桐的面前,用奇怪的目光看着危亦桐。   他用手指着危亦桐,扬起唇角微笑了起来,笑容浅淡却有几分疯狂和嘲讽,他在说:“懦夫!”   危亦桐一眼看着觉得陌生,过一会儿又觉得熟悉。   他是谁?为何会出现在自己的噩梦里?   “你不是说你永远不会忘记这个时候的自己吗?你不是发誓要获得最强大的力量的吗?”   一双深得诡谲莫测的墨色眼眸,暗沉得仿佛可以吞噬一切。   危亦桐望着这样的眼眸,恍惚明白了与自己对面的是谁。   “那为何你现在会像个没事人一样,为何现在的你完全没了对力量的渴望,也完全没了独自逃生的愧疚!”   听了这样的话,危亦桐只得苦笑一声。   那是过去的自己啊。   血色月夜下年幼的危亦桐,或者说那是他心里的魔。   “如果连你都忘记了,那还会有谁记得……”小少年的声音颤抖起来,让危亦桐一时间分不清那是自己的心声,还是魔念的干扰。   不,那就是自己。   他把自己的一部分永远留在那天,永远留在了那个夜色笼罩的噩梦里。然后假装若无其事地过着另一种光明下的生活,于是便有了溯萧。   等溯萧再也不能维持那璀璨锋芒,他又一次踏上了另一条路。   他试图舍弃,又无法舍弃,兜兜转转,他回到了原点。 他与他面面相对。他看着他,也就是看着自己的一部分。   危亦桐沉默。   那个时候,他以为所有人都过了黄泉路,只有自己一人独行尘世。五姐勇敢地为他争取一线生机,于是他抛弃了所有人自己离开了。为什么那个时候不是自己代替五姐,或者为什么不是干脆和家人一起就此安眠呢?   生者的愧疚,是一种矛盾的折磨。   即使看过无数次“死者已逝,活着的人要带着他们的希望活下去”之类的话,危亦桐也没办法释怀。   若是独自背负的话,实在是太累了。   等到与五姐重逢,他一边庆幸原来还有一个人和他一样记着那些事。   五姐却已经能一心投身到研究中转移伤痛,然后勇敢坚强地继续向前走。   最后,还是只剩自己被束缚了脚步。   “我确实是个懦夫。”危亦桐露出苦涩的微笑,“可是……我累了。”   “那就休息吧,不要再想着向前了,我不要再假装若无其事地欺骗你自己了。”小少年向他伸出了邀请的手,“你做不到遗忘这一切的,危亦桐。你已经很努力了,既然做不到,就别去自我折磨了,”   危亦桐盯着伸出的手,看了好一会儿,慢慢抬起垂下的手。   少年的表情真挚而认真,带着理解的赞同。   “呵。”危亦桐突然笑了一声,抬手持剑,然后从上至下而斩。   少年的身影破碎,化成点点光点飘散。   “我做不到遗忘,同样也做不到放弃向前。”危亦桐不在意地笑笑,“我从没觉得自己足够潇洒,但……那又如何?”   “亦桐。”苏城寒的声音从耳边传来,依旧很淡,却可以听出其中的急切和担心。   危亦桐茫然低头,看看空着的手,再看看身边的苏城寒。   月白衣色的青年手中握着一把古朴的长剑。眉目温润如玉,透出几分清冷。一双琉璃般的浅色眼眸干净澄澈,写着担忧。   危亦桐愣了愣,好似明悟了什么,摇摇头对苏城寒道:“没事,刚刚似乎……是这座城留下的考验。”   苏城寒眨眨眼,表示自己明白了,然后把至乐剑重新递出去:“你的。”   危亦桐接了下来,重新握在手上。   “我知道什么是剑修了。”   危亦桐说得很随意,好像说得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苏城寒却是忽然伸手拽住了危亦桐的衣袖,他慢慢开口道:“我在。”   然后有点小幽怨地看了眼至乐剑。其神情和从前危亦桐练剑的时候把他放在一旁不管的时候的样子一模一样。   不过这次这家伙没那么安静地看着,而是闷闷地提醒自己他的存在。生怕自己忘了他还在这里一样。   危亦桐嘴角一抽。   这不是话本里女主人公遇到危险,然后在担惊受怕的时候,男主人公英勇地出现,拍拍胸膛,一声:“我在。”以示安慰才说的话嘛?   危亦桐在内心默默好笑地想着,也没怎么放在心上。   谁知苏城寒的话还没说完。   “如果……真的很累,我替你记得。”   危亦桐一时无言,竟不知该对苏城寒说些什么。   原来那句“我在”,还真的是为了安慰。刚刚危亦桐所经历的,似乎苏城寒都看在了眼里,然后他想告诉危亦桐“你可以不用独自背负”。   最后,危亦桐掂起苏城寒一缕发丝,略带轻佻,眉目张扬:“那麻烦你了,请多指教。”   ☆、哈哈哈哈哈哈哈   苏城寒呆滞三秒,心里像是有只爪子挠了两下,没忍住,猛地扑了过去,紧紧抱住危亦桐,凑过去伸出舌尖轻轻舔了舔。   像是讨好,又像是用特殊的表达自己的欢喜和喜欢。   得,又来了。   小动物一样的习惯。   危亦桐明知道这不算是个吻,但是他觉得他必须教会对方,嘴不能乱舔!   危亦桐停顿了须臾,伸手按住苏城寒的肩膀,将他用力抵在城墙一角,夺取了主动权。   后背抵上石壁,有些凉。   苏城寒似乎对现在的状况还有些茫然,被危亦桐推到墙边的时候,一时间愣愣地忘记了动作。   危亦桐放开苏城寒的嘴唇时,苏城寒眼角微微泛着一抹红,琉璃浅色眼眸迷茫地氤氲蒸腾,   危亦桐恰在他耳侧轻轻一笑,那声音磁性至极,能让人听着就身心都酥软起来。   苏城寒低头将额头抵在危亦桐的肩上,闷闷道:“头晕。”   哦,不错嘛,没有问出为什么头晕的傻问题。   “你……”危亦桐正打算说些什么的时候,出现了奇怪的一幕。   苏城寒疑惑地抬起头,目光对着危亦桐,但又好像没看到危亦桐。   然后似乎是明白了处境,疑惑敛去,目光变得平和而淡漠。   这是属于苏城寒的目光。   危亦桐坐在浮欢楼说书的时候,常常能看到这个人在他开始说书后赶过来。   那个时候,危亦桐只知道他是清玄殿的南苍长老,偶尔会看这个忠实听众两眼。   在人群中,苏城寒就是这种目光。感觉不到他的疏离,也感觉不到他的冷漠。他是一池最平静的湖,你可以接近他,但你永远不能看到他升起狂澜。   危亦桐忽然觉得有些奇怪,明明自己最讨厌这种平淡得可怕的感觉。木偶一样呆板地没意思,一点也不有趣。   可是为什么后来就不觉得了呢?感觉那家伙也没有做出什么改变啊?   危亦桐摸摸下巴,思索片刻,却想不出个所以然。   “原来是你啊,洞明。”   这个声音……是陆离?   危亦桐好奇地看过去,陆离似乎也看不到自己呢。   真是奇怪。   苏城寒的样子更加奇怪,他似乎有些害怕,但那种害怕不像是对着陆离的。   对,危亦桐渐渐发现了,苏城寒其实不怕陆离,也不怕老师。   但自己又曾看过他对这两个人露出畏惧的神色。   一个是自己的老师,一个是苏城寒的师父。   灵纤说,苏城寒畏惧她,是因为她对危亦桐有着无与伦比的影响力。如果不是后来灵纤大手一挥,干脆成全他们,说不定危亦桐还真不能和苏城寒走到这一步。   那么陆离……又是为什么?   “原以为你和你母亲一样,没想到你竟是像了我。你一直是我三个徒弟里最聪明的那个,现在看来也是最像我的一个。”陆离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不过也好,没算我白教你。就是这样,想要的东西,不择手段也要弄到手,这一点你做得不错,甚至比我做的还好。”   是夸赞,看不出半点违心。   苏城寒的脸色却不好看。   但是他还是没说话,只是垂下眼眸,双手握拳,安静地站在那里。   “你的一半混沌本源是给了那个溯萧吧。呵,天生剑心的天才啊,天生的剑修啊。”陆离露出淡淡的讽刺和一丝悲凉,“剑修,剑修,剑修。”   他念三遍“剑修”,一次比一次重,一次比一次疯狂。   “修什么太上忘情之道,给人希望又让人绝望。”陆离歪过头,忽然又变得平淡下来,好似在回忆什么,目缱绻温柔,“得情忘情,情是他磨剑的磨剑石,但有情才能磨剑,是有情的。”   危亦桐很是明白陆离所说的这一点。道门求超脱,太上忘情,真要说起来也并非无情,而是“寂焉不动情,若遗忘之者。”   不为情所牵,不为情所困,一个情字得之泰然,失之安然,得失之间豁达而随意。   而这一点在剑修上尤其明显,因为他们能把心念寄托到自己的剑上。   什么是剑修?   危亦桐在刚刚经历的事情中明悟了苏灵桓说过的话。   执剑如执己心,斩断虚妄和邪见,明心可见神,得真且悟道,而后执斩云霄。   一往无前是因为从不动摇,剑就是心。   这么一看,危亦桐还觉得这个圣主陆离还挺悲催的。一人淡而可有可无,一人深而求之切切……   作为一个曾经深入敌军内部的卧底来说,他当然知道对魔门来说当然爱就是爱,简直不能理解道门这种玄乎的忘情。╮(╯_╰)╭   他们一般都是这么想的:别说啥有情但是淡忘了,你就直说,到底是有还是没有啊?   苏城寒保持沉默太久了,久到了危亦桐都觉得不正常了。   “我不是混沌,没有混沌本源啊……”陆离叹了口气,像是遇上了调皮学生的夫子,无奈而温和,一片书卷气,无数次让危亦桐觉得陆离比自家老师更像道门大祭司。   “是你母亲告诉你的吧,剑心通透,混沌不明,对于剑心来说混沌是剧毒,难道她有想过毁了灵桓的剑心成全我?可惜那个时候我还没意识到剑心是件多讨厌的东西。”陆离似笑非笑地瞅着苏城寒,“怎么一直不说话呢,洞明?”   陆离带着温柔的笑容,却说着让危亦桐心惊的事情。   “你毁了溯萧的剑心,不是做得很好吗?你应该高兴才是。” 作者有话要说:  有没有意外?做坏事的小苏被抓到现行了。   ☆、你我所惧又何妨   若是去现时的术师界问一句溯萧是何许人也。   几乎所有人都能准确告诉你:他是清玄殿风光一时无两的首座大师兄,曾经被公认为清玄殿同辈之中最强者。   不过加上了“曾经”二字,就意味着那是过去。   ‘溯萧’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线,人们以为这颗璀璨明星已经陨落,也就没几个人知道这位“溯萧”的修为早就开始停滞不前。   而之所以会造成这一切,正是因为“溯萧”的剑心已然蒙尘。一个剑修,剑心蒙尘就是等同于他已经找不到自己的道,拿不起自己的剑了。   心魔被放大滋养,比从前更盛的纠缠着他。   要说“罪魁祸首”正是苏城寒的一半的混沌本源。   但是考虑到苏城寒是为了救人,是为了把混沌无与伦比的恢复力送出去,危亦桐也只能叹一声“造化弄人”不是吗?   现在,危亦桐知道苏城寒畏惧陆离是因为什么了。   因为一个真相。   苏城寒早就知道,混沌会毁了危亦桐的剑心,会让他无法执剑。   那是陪伴他走过黑暗,又一同抵达光明的苏城寒,所以该比所有人都清楚他常被噩梦惊醒,好不容易才能强迫自己若无其事地当好“溯萧”。   在把一半混沌本源送给他的时候,苏城寒到底在想什么呢?   危亦桐不知道。   得知了这样的真相,危亦桐能有很多种猜测。   也许是犹豫,也许是庆幸,甚至可能连他那濒临死亡的处境都是苏城寒故意放纵出来的。   而无论是哪种猜测中,苏城寒的心境都不如他一直以为的那样纯粹。   危亦桐看着脸色苍白的苏城寒,一时间有些迷茫。   而苏城寒却跟傻了一样,一句话也不说。他不去辩解,也没有试图认错得到原谅。   苏城寒有一双澄澈的浅色眼眸,平日危亦桐一眼就可以望清里面盛放的所有情绪,同样这双眼也仿佛可以一眼看透所有。   可现在苏城寒就那样垂眸而立,令危亦桐怎么样也看不清他的眼神。   在短短的时间内,危亦桐想了很多很多,一切过往像是潮水起落一般来来往往在脑海里穿梭。这起起落落里又尽是苏城寒的影子。   最后竟不知为何,记忆会定格在这样一句话上。   “亦桐先生,请慢。我喜欢你,你愿意成为我的道侣吗?”。   清清淡淡的温润嗓音,不温不火,没有什么起伏,每一个字之间的停顿都近乎一样的时间,每一个音节清晰异常,很是别扭。就像学习说话的时候没学好一样。   满满的苏城寒风格。   专注与纯粹。   危亦桐俊逸的眉目忽然染上一层暖色,他从来任性得有些自负,所以十分相信自己看的的,相信自己听到的,也相信自己感受到的。   危亦桐能看懂到苏城寒传达出的所有喜怒哀乐。如同危亦桐一个微笑,苏城寒就能读懂藏在微笑后面的其他东西一样。   知道苏城寒看不到他,但是危亦桐还是伸出手重新揽住了这个人。   苏城寒抬了头,像是感受到了什么,他看不到危亦桐,却知道危亦桐在看着他。   “不是的。”   苏城寒终于动了动唇,慢慢说出了这几个字。   世事无绝对,算来算去,谁说的清楚谁的对错?   危亦桐抬手,扣指敲了敲苏城寒的额头:“行了,谅你也没那么大的胆子,别躲了,出来吧。”   用的力不算轻,也不算重,因而透出一股子亲昵。   碧落城的这道考验倒也是新奇,面对的是心中的畏惧。所以这“陆离”说出的,应该就是苏城寒一直害怕的事。   若说危亦桐愧疚于独生,这家伙就一直愧疚于曾经在明知道后果的情况下送出了混沌本源。   对于苏城寒来说,只要危亦桐活着,无论怎样都是好的,知道后果他也这么做了。   而后来懵懂的小家伙也渐渐懂了一些“常识”,知道了一些他不能理解的“人情世故”,他这才意识到当日决定的是一件非常严重的事……   毁人道行可谓不共戴天之仇。   严重得他想哭的心都有了,真心的。   导致了他每次看着危亦桐在那里说书的时候他也只敢看看,而不敢上去说话。等圣主计划开始,苏城寒才怕这么看着的机会都没有了,勇敢地又一次告白。却很长时间里都不敢让危亦桐知道他就是那个给了他一半混沌本源的“仇家”……   危亦桐服了这个小家伙了。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刚刚发生的很大一部分属于苏城寒的“脑补”,这神奇的脑补能力真的把他吓到了好不好。   被这么一敲,不怎么痛,却像是一锤子敲碎了幻境,让苏城寒眼里的画面变得支离破碎。   苏城寒的视线渐渐有了焦距,重新落在了危亦桐身上。   “做错了事不能逃避,要老老实实赎罪,知道吗?”危亦桐一本正经地看着苏城寒,很是认真严肃。   一时间特别像从前对着白色小狗自说自话的样子。   当然,他从来不是自说自话,有一个人一直替他记得的。   苏城寒呆愣了片刻,乖乖点点头。   “哦。”应了一声以后觉得哪里不对劲,又说不出到底是哪里,于是就只能发挥不懂就问的好习惯问道,“那……怎么赎罪?”   这个问题问得好啊。   “……”危亦桐停顿一下,他才没那么浪漫地来一句什么“一辈子陪着我”之类的话,他脑子里想着的是能不能弄点什么福利,狮子大开口一下。   可是把所有条件都过了一遍,他发现……他好像没有什么额外的福利能得到了。无论是什么条件,就算不打着“赎罪”的名头,苏城寒都能二话不说同意了好不好。根本就是多此一举。   纠结地对上苏城寒的双眼,危亦桐苦恼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我也苦恼了。。。。。集思广益一下?   ☆、挖坑不填怎么办?   这种话在危亦桐看来原不过是个玩笑话,看到苏城寒这么认真的样子,危亦桐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   虽说送上门来的好处,他也不至于就这么推辞掉,但是一时半会他也想不出什么好主意啊。   危亦桐自己想了一会儿觉得犯难了,就干脆心一横,偷懒起来,随手把难题推了回去。   “你自己看着办吧。”危亦桐下定决心偷懒的同时也要得好处,便得意地笑着挥挥手,一副甩手不管的样子,“有什么事是我所期待却一直没实现过的吗?”   之后修长有力的手指点住了苏城寒的眉心,他又故意拉长了语调懒散地说着:“我也想知道,你……唔,打算怎么满足我的条件?嗯?”   难题就这样被甩回给了苏城寒。   危亦桐的笑意衬着那俊逸眉眼,旁人只觉似星辰点缀夜空,但看在苏城寒眼里又是另一番景象:苏城寒总觉得危亦桐笑起来,像是剑锋之上凝聚一缕月光,既有出尘闲逸又有几分锐气。   他喜欢这种笑,如同最初的气味一般,最初的笑容也从没变过。那双幽深的双目带着笑意看向他,就像破开夜雾的剑光。   有些出乎危亦桐的意料,苏城寒居然在思索片刻非常快速地给出了答案。   连带着这个答案都是如此的出乎意料。   苏城寒有些迟疑,像是有了想法又拿不准主意,微微有些试探地抬起手,看了危亦桐一眼,手掌快速拂过耳侧、头顶。   在危亦桐的视线里,突兀地出现了白色的尖尖的耳朵……   苏城寒的黑色长发中冒出两只白色的耳朵竖立在头顶,耳廓边覆着柔软的绒毛,看起来柔软而温暖。   危亦桐的第一反应不是有多可爱多想捏一捏,而是……   蠢寒,卖萌求原谅是没有用的!   不过他还是伸手捏了捏这耳朵,薄薄软骨,柔柔绒毛,手感确实不错,真实得不似幻术。虽然……危亦桐能看出来这就是幻术。   苏城寒并不擅长幻术,他的专长在符咒上。   幻术因为某些原因,很少有术师会去选择修习,据危亦桐所知,魔门中倒是有不少擅长此道的,而天玑更是其中最具有代表性的。若是称天玑为“天下第一幻术”也并不夸张。   幻术本就是以假乱真的神奇术法,即使知道是用术法变化出来的,危亦桐还是夸赞了一句:“没想到你在幻术上还有这样的造诣。”   虽然能看出来,但是手感很真实,也算不错了。   一边说着,手上又捏了捏。   手下的耳朵抖了抖,耳廓微微泛红。   苏城寒很诚实地摇摇头一本正经交待道:“我并不擅长。我只会幻化耳朵和尾巴。”   还有尾巴?   危亦桐一愣,下意识望下面扫了一眼。果然在苏城寒身后右方看到来回摆动时冒出来的一截尾巴。   危亦桐收回手,忍不住扶额。   “你……”   这就是你以为我所期待却一直没实现过的事吗?那要恭喜你,蠢寒,你在我这里的印象多出来一个“自恋”了。   本来他是无语的。   但是苏城寒估计也发现了危亦桐并不认为这是符合条件的事,显得有些失落,一双耳朵也微微耸拉下来,那模样让危亦桐瞬间想起来当年种种。   危亦桐的表情变得有些复杂起来。   他忽然想起来为什么苏城寒会这么以为了。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他真想拽着过去的自己好好质问一番:为什么要总是自说自话……   就像他曾对苏城寒说过不喜欢他的声音,但其实很久前就表达出了对苏城寒能够开口说话的期待那样。   “你好像灵智已开,比一般的小动物都要聪明。要不我去求求老师,给你介绍个妖族老师。若是你好好修炼,相信过不了多久就能说人言了。不知道你说人言时的声音会是什么样……我很想听听呢。”   不止说话,他也曾傻得去想象过苏城寒如果修炼有成化为人形会是什么样子,并且……并且他还对“小家伙”说出来了!!包括一时无聊对耳朵和尾巴的猜想……   只是那个时候的期待,只是单纯孤独使然,希望唯一的陪伴者能和他正常交流而已。   以现在他们二人的关系看来,这期待就有点变了味。   “你记得真清楚。”危亦桐最后只能这般叹道。   他忘了的,苏城寒却一直惦记着。   发现这一点,危亦桐也没什么心思再找苏城寒要什么赎罪的补偿了。   危亦桐这下把心思放在了好奇上来,又去捏捏那一双耳朵,然后再摸摸苏城寒的头。   “其实看着挺可爱的。你和天玑学的幻术?”危亦桐知道的有可能的人里就只有天玑有这种能力,其他人的幻术只有视觉,而触觉绝对不能做到如此完美。   苏城寒微微眯起眼,无意识地蹭蹭危亦桐的掌心,一边回答道:“和隐元学的。”   随意瞅见那摇的欢快的尾巴,危亦桐干脆也好奇拽住了那摇个不停的一蓬尾巴。   拽住的那一刻,危亦桐能感觉到苏城寒浑身本能一僵,但很快又放松下来。   看来这也不全是幻术那么简单。   “隐元?”轻轻捏捏,连一节节软骨都能感觉到,“看来你们关系不错啊。”   “他是我的兄长。”苏城寒并不否认这点。   危亦桐笑了笑。   他心里其实一直有个疑问。在知道陆离和苏灵桓有一腿后,他就对苏城寒的母亲很是敬佩,不愧是蠢寒挂在嘴边的“母亲说过”的母亲大人,你到底是怎么在这种情况下勾搭上灵桓师伯的?   但得知隐元和苏城寒是兄弟关系后,危亦桐就觉得不对劲了。   一个苏城寒可以是意外,两个的话……似乎就不能算是意外了呢?   不知道是不是做一个说书人太久了,危亦桐发现自己似乎比从前更喜欢探究一些事了。   比如,危亦桐觉得他完全可以把灵桓师伯的事改编一下,日后当故事讲讲。   “说起这个,问你一件事。”危亦桐眨眨眼,“圣主和师伯这么两大杀器,你母亲到底是怎么掺合进去的?”   危亦桐和苏城寒刚刚经历过碧落城的“问候”,但他一点也没慌张失措,也没为怎么走出去而担心。还有闲情逸致问问别的事。   这两人一见面就要拔刀相助的架势,针锋相对不死不休的样子,哦不,是死也不休的样子,不管关系看上去如何奇特怪异,不可否认,只要这两人站一起,其他人都是陪衬,无法插足。他真的有点……嗯,只是有点好奇。   而顶着白色毛绒耳朵的苏城寒听了这种问话,眼里微露愕然之色,耳朵抖了抖,看起来有些呆愣。   他没想到危亦桐会突然有空关心这个。   苏城寒尽管意外,反应过来后,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了:“母亲喜欢陆离,陆离想要个那人的孩子。”   那人应该是指“苏灵桓”了。   回答的话里透露出苏城寒的风格,简洁明了。   但危亦桐听了只觉得莫名其妙。   “然后?”危亦桐忍不住问道。   苏城寒不解地看了眼危亦桐,好像认为自己说得很清楚了。   危亦桐疑惑地问道:“灵桓师伯怎么会……”   苏城寒先是不解,后是想到什么似的,神色有些黯然。   “想不到你居然是这样子的小舅子。”一只小巧玲珑的墨鸟忽然扑腾着翅膀飞过来,并且口吐人言。   危亦桐和苏城寒却知道这是只栩栩如生几乎无法辨别真假的机关鸟。   开阳懒懒散散的声音还在继续。   “圣主他是绝对容不下有别的女人给苏前辈生孩子的,但这两个小家伙平平安安活到现在,那就只有一个可能。”   漫不经心的腔调,下了定论。   “他们是圣主自己的种。”   后头又补充了一句:“哦,当然,这是我猜的。”   危亦桐握紧拳头,呵呵一笑。明明是非常淡定地说着八卦,但听着这口气好想揍人是怎么回事?   下一刻,墨鸟一声惨呼:“诶,佳佳,你怎么又打我?”   佳佳?   危亦桐恍惚想起自家五姐的俗家名正是危亦佳,一时间没有对这个称呼有什么吐槽的冲动,而是默默松开了拳头。   五姐,揍得漂亮。      ☆、碧落黄泉无解脱   开阳脸上的乌青很是对称。   危亦桐一眼看到的时候,颇有些幸灾乐祸。   也许每一个弟弟对着把自家姐姐拐走的那个人都会有些不爽,会很乐意看到他吃瘪的样子。危亦桐自诩凡人,自然也不例外。   这姐弟俩一汇合,就凑到一起去交流各自的经历商谈起来,完全忘了旁边的开阳和苏城寒。   危亦桐说完自己再问望玥。望玥也很坦荡地简单说了一下。   原来望玥和开阳是在危亦桐他们之后一起进来的,不知为何他们虽然走的是同一条路,但抵达的城门却和危亦桐看到的不一样。   望玥看到的城门上的字并不是“碧落”,而是“清玄”,清玄殿的“清玄”。   还有不同的地方是那城门大开,并没有关上,他们直接就进来了。虽然也遇到了幻境,却和畏惧的考验无关,而是一些过去往事,反倒是让疑似失忆的开阳想起了一些事。   开阳放出了他的机关木鸟先行探路,不知不觉就找到了危亦桐和苏城寒。于是他们顺着感应到的方向走过来。   所以这边望玥和开阳穿过了半个城池,而危亦桐他们还在这个城门晃荡。   一条路跑到了不同的门不算奇怪,也许是设置了什么阵法导致的。一个城有几个门也不算奇怪,奇怪的是城门口的牌匾写着不同的字,那么这□□字究竟是什么?   这可不是小事,关系着他们到底身处何方?   这个城按照望玥的说法是“非常的奇怪”:一切建筑和普通城池并无区别,酒馆茶楼一应俱全,街坊巷里的民居门口还家家贴着对联,可却没有看到住民。但这般死气沉沉了无人烟,又没有厚厚的灰尘和蜘蛛网什么的,完全不像荒城。   原来回去的路已经封死,而很明显几个城门很有可能都是入口,而没有一个是出口。离开这个地方的路只能靠他们自己。   至于苏灵桓和陆离这两个貌似来过一次的人大概知道怎么离开,可在场没人想去招惹他们去问路了,一不小心牵扯到这两人的恩怨里,总觉得不会有好下场。   四个人凑到一起,在危亦桐和望玥交换完信息后,就干脆慢慢地在城里闲逛起来。他们一时半会没有什么线索,只能漫无目的地到处看看。   这座城位于地下,自然也是昏暗无比的,城里的照明全依托于一盏盏奇特的灯笼。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就像走在鬼城一般。   “呵,这个所谓碧落城倒是挺像黄泉,莫不是反着来的?”危亦桐信步走着,随口一说。   这话倒是提醒了苏城寒一般,苏城寒微微皱起眉头,看了眼周围的街道,不紧不慢道:“我……好像感觉到了一股混沌本源的气息。”   危亦桐侧过头,看向苏城寒,若有所思地问道:“确定?”   混沌本源?   这是只有混沌一族才能掌握的本源力量,就是被苏城寒赠予一半的本源,危亦桐也无法自主掌握。若是有混沌气息,那就只有混沌才能留下。难道是隐元?如果是,那他为什么要在这里释放本源的气息?   苏城寒想了想,也不能肯定地应下,只是解释道:“很微弱,而且时有时无。”   危亦桐也没回话,静等苏城寒解释完毕。   “混沌本源是无初无始之气,只要释放使用就会留下印记,千万载时光也无法彻底消磨。”苏城寒停顿了一下垂下眼眸,他的幻术还没有撤去,危亦桐看见那白色的耳尖动了动,才听到他继续说,“那些过去的气息无法被其他妖怪感知到,但是同类却能感觉到。”   混沌本源是火源,吸引一切妖类飞蛾扑火。而即使这火源熄灭后丧失了吸引妖类的光亮,那留下的火星也依旧能让身为同类的混沌感知到。   望玥的声音。   “你能感觉到,这么说你是混沌?”   并没有等待回答就自顾自地继续下去。   “所以你的意思是过去有过一只混沌来过这里,并且使用了混沌本源的力量?”望玥忍不住插嘴问道,“这就很有意思了,我没记错的话混沌的力量无非就是衍生阴阳、包容阴阳、调和阴阳、逆转阴阳。”   望玥扳着手指算着,一边发扬着她探究的精神。   “你说若有若无,那你是在哪里能感觉到混沌本源,又在哪里感觉不到呢?”望玥双眼亮亮的,展露出遇上感兴趣事物的热忱。   苏城寒想了想,似乎理解了望玥的思维,淡淡道:“每到一个路口,感觉最强烈。”   五姐还真是热衷于这种稀奇事物的探究呢。   危亦桐看着这两人的交流,漫不经心地想起了在自己的心魂中的梦境,“过去”的望玥与苏城寒一问一答的一幕。虽然那个是自己梦中的五姐,但是本性完全一样嘛。   …——   “嗯,我觉得我自己的记忆非常清晰,没有什么不合理的漏洞。出现这种情况,如果是幻境,应该是近乎自成一界的那种。这种幻境要想形成,绝对要有阴阳类的本源才可以的。这可是传说中的东西……”   “是混沌本源。”   ——   危亦桐一怔,他环顾四周,看着这里的街道摆设,又看看苏城寒的耳朵和尾巴,突然喃喃道:“我好像明白了。”   那些遇见的幻境,这个真实而虚妄的城池,以及混沌本源的印记。   若是有一个精通幻术的混沌……给予幻梦混沌的力量,是不是恰好可以制造出这样一个奇异的存在,似是而非,无中生有?   “明白什么了?”望玥很感兴趣地赶紧追问,利落干脆。   危亦桐干咳两声,笑了笑:“咳咳,别急嘛,五姐。让我先问蠢寒几个问题。”   “蠢寒?”实际上并不认识苏城寒,但由危倩倩这个小家伙写来的信里提到过的事,早就猜到苏城寒和危亦桐关系的望玥疑惑了片刻,就知道这个称呼指的是谁了。   苏城寒微微抬眸,露出问询之色。   “我心魂因为你给予的混沌本源衍生的梦境变得如同再现,自成一界,那么我醒来后那里又会变成什么样?”危亦桐的问题像是在问苏城寒也像是在问他自己。   苏城寒愣愣地看着危亦桐,忽然睁大了眼四顾张望,然后往某个方向跑了起来。   “诶?”望玥指着苏城寒疑惑地问道,“他怎么了?”   危亦桐微微一笑,自言自语道:“果然是这样……”   “哦,心魂入梦,对了,我想起来了,我寄过去的东西好用吗?”望玥突然想起来似的,热心地问道,“说说当时运气的感受,方便让我记录一下效果吗?”   “……”危亦桐无语片刻,呵呵一笑,“不方便,五姐,我们还是去跟上蠢寒吧。”   说完就跑。   开什么玩笑,就算是姐姐也不能这么无聊啊。   “真小气,诶,看你这样子,你准知道什么,说来听听。”望玥撇撇嘴,用手肘戳戳开阳。   “一切的开始也是一切的终结。”开阳点点头,脸上的乌青不知道什么时候散了干净,像是从头到尾就没受过伤,亦或者是受伤的不过是他自身形象的傀儡。   能捕捉到他真身的,目前除了陆离和苏灵桓,就只有一个望玥了。   他感慨道:“这座城……如同我手中的傀儡,再如何逼真,也只是死的。”   开阳神神叨叨起来,却有种和以往不同的气质。   “哪有什么成仙路、超脱法?这座城充满了执念的痕迹,它在唤醒人的执念,也在制造执念,而它本身就是一道执念。” 作者有话要说:  额,我觉得可能有人看不懂了。。。于是吐个槽。 要完结了,关于碧落城这是最后一个副本,组队刷完就好了,这部分一直很纠结,不像拖太长的篇幅,但不晓得怎么写清楚。 前因后果源于这里,神棍点,就是,一切的开始就是一切的终结。   ☆、一片痴心画不成      小院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微光沿着门框悄悄钻入,像是一层蝉翼附于庭院墙壁攀爬的爬山虎上翕动。   庭院里有一座独立的楼台,三层高。   苏城寒默默看着这座楼,又看看楼台旁边搭起的秋千架。   他缓步走过去,伸出手扶上秋千上的绳索。   危亦桐随后而来时,看苏城寒就这么发呆了好一会儿,有点好笑,干脆伸手扶住苏城寒的双肩,把他往秋千上一按,苏城寒很是乖顺地顺着他的力道坐下,然后仰头与危亦桐对视。   “这里和你的母亲有关系?”危亦桐笑了笑。   危亦桐的表情很少有那种苏城寒的平静无波的时候,他总是张扬的,无论内心如何,表面上的情感表达他总是浮夸而强调,真心的时候如此,假意的时候也如此。   苏城寒点点头,他的声音温润如水,清清冷冷的,咬字依旧清晰过头,带着古怪的韵味,只比平时添了一份沙哑:“母亲提起过,这里是她的故乡。她说她从前最喜欢在这个秋千上玩耍。”   危亦桐看看这个小院子,百无聊赖地突然推了一把秋千,苏城寒身子一晃,差点坐不稳,双手下意识往旁边一抓,抓住两边的绳索,秋千晃荡了起来。   “听你这么说,感觉还真是孤独啊……”危亦桐若有所思地感慨道,“我都可以想象到她是怎么被圣主骗走的了。”   危亦桐似乎觉得这样挺有趣的,手上动作不停,依旧轻轻推着秋千,让秋千保持一个平稳的节奏晃荡起来。秋千荡得不高,苏城寒也没有说什么,由着危亦桐。   “并不算欺骗。母亲一直都知道。”苏城寒微微摇头,一点也不把这点放在心上似的。   危亦桐定定看了一下,笑起来,故意道:“你母亲既然喜欢圣主,就真的不在意圣主永远不会选择她?”   苏城寒淡然一笑,琉璃般的浅色眼眸里倒影着危亦桐的影子。   “母亲不懂的,我也不懂。所谓你情我愿,‘情’避不过‘愿’,母亲愿意,那就好了。”   危亦桐“咦”了一声,严肃地停下晃荡的秋千,认真地说:“其实我觉得我可以考虑一下选择我师弟的,哦,对了,篷芷也不错的样子。”   苏城寒瞬间脸色一变,危亦桐觉得自己好像看到了苏城寒的头顶乌云密布,阴雨绵绵。那一双耸拉下来的耳朵清楚表示出“心情郁闷”四个字。   危亦桐松开一只手摸摸下巴,瞅着苏城寒自言自语道:“你说是我师弟,还是……”   “我不愿。”苏城寒拽住危亦桐的衣袖,飞快地打断了危亦桐的话,“你……不可以的。”   危亦桐意外地看着苏城寒这般强势霸道的样子,呆了呆。   哟,果然是护食的样子。   危亦桐内心倒是觉得挺满意的,被重视的感觉是谁都喜欢的吧。   苏城寒微微一怔,也许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声音一低,缓缓道:“你明明说过……你……说过……”   “我喜欢你?”   危亦桐的话像是反问出答案,又像是在做一个陈述而已。苏城寒一下子有点反应不过来,疑惑地看过来。   危亦桐无辜地挑眉笑道:“开个玩笑而已,我还以为你会说如果我喜欢,你会把他们打晕了送给我呢。”   苏城寒盯着危亦桐看了很久,像是确认真的只是玩笑,才轻轻松口气:“这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了?”危亦桐漫不经心地问道。   苏城寒沉默下来,绞尽脑汁地开始想答案。   “呵。”一声轻笑。   三层阁楼上的窗户被推开,一个人站在窗边向这里看。   陆离依旧是一副儒雅君子的样子,他脸上笑意温文,看不出半点端倪。但一双眼眸里有一股莫名的戾气,端的凉薄。   “圣主?”危亦桐一点也没尴尬的感觉,即使他卧底的身份摆在那里,他也一派坦然。   陆离的反应淡然,不置一词,像是也不怎么在乎危亦桐的卧底身份。   苏城寒从秋千上漠然站起身,无悲无喜地移步走到了危亦桐身前一点的位置,仰头直对上陆离。   “我养育你、教导你,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洞明?”陆离唇角扬起浅笑。   苏城寒不做声,也没退让。   危亦桐本来以为陆离是指苏城寒为了自己和他如此对峙的一幕,谁想到……   “在我需要你的地方,你为何吝惜一点血液,而使我想要的结果却没有实现?”陆离的声音很温柔,“你说还有什么存在的价值?嗯?”   他语速款款,后半句微微带着点小心翼翼的珍重问询,似乎很在意苏城寒的看法似的,但说出的话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危亦桐目瞪口呆。   难怪老师总说圣主陆离是个疯子啊……原来真心不是偏见。   陆离抬手,一股无形的压力汹涌而来,让苏城寒和危亦桐两人直接感受到了一种窒息的感觉。苏城寒挡在危亦桐之前更是严重,唇边溢出一道血迹。   危亦桐承认,陆离确实很强,但他偏是个不服的主。   至乐剑剑锋直指陆离,一股凛然剑气搅动周围的高压。   陆离抬起的手缓缓压下,危亦桐对抗起来更加吃力。掐起剑诀,御剑而出。剑气一点点崩散,然后被重新凝聚复又崩散。   “勇气可嘉。”陆离淡淡地说着,像是夸赞学生功课的夫子。   他指间银色丝线飘飘飞出,似乎具备自身意识一样,银色丝线漫天飞舞,编织一张银色大网。   苏城寒一手起诀,符咒浮空散开,一张张排开,雷霆风火骤起。   一触即发。   而这时,一点剑尖从突然陆离的心口窜出。   一切幡然骤变。   血染红胸前一片,如同绽开一朵血色之花。   银色的丝线在空中消散开,陆离惨然而笑,抬手捂住心口,殷红在袖上染开一片。鲜血似泉涌不断的从他的指缝间滴落,一点一点。   他喉间猛地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身形像是破败的断筝般摇摇欲坠。   陆离的脸色变得很是苍白,但他的唇角却始终挂着一点笑,温柔又似是自嘲。   “哈,这一次,你倒是终于下得了手了,真好啊。”好像他一直期待着这般结果。   他笑,后低头垂眼,发丝从肩头滑落散下,遮住了他大半张脸。   危亦桐这才发现三楼之上还有一个人。陆离身后出现一个执剑的少年模样的人。他的眸色深沉,藏着锐气和一丝悲哀。   “我知道这次我没复活你。”陆离抬头,苍白的脸色,艳红的心口血色,显得几分旖丽,他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眯起眼回头看向少年,神色慵懒,“你来这里无非是想重回黄泉,咳咳……”   这种清明的样子,再无半点疯狂,反而是得逞的闲适。   陆离身子晃了晃,少年松开手中的剑,扶住了他。   “带着我一起去吧,别再丢下我一个人活着,这太残忍。”陆离喃喃道,“你说我总是逼你,我也不想的……可你总是这样残忍。”   少年纯黑的眸色里沉淀着复杂的情绪,他伸手轻柔地撩开陆离披散的碎发,终归是叹了一口气。   很轻很轻,尾音消散在阁楼里。   至少楼下的危亦桐没有听到这声叹息。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对我真心he不了,不然圆不回来……最后还是按照原定写了。求原谅。。。   ☆、前因后果细思量   虽说没有了危险是件好事,但严阵以待,突然又变成了这种模样。   危亦桐越发意识到,果然这两个人的事,其他人出场都是打酱油的,掺合不进去,还得小心被无辜伤极。   魔门的人都是疯子。   这是危亦桐从入门起接受的认知教育。   圣主以他决绝的行动力为危亦桐证实了这种教育的真实。   在知道自己的计划被天玑破坏后,陆离恐怕就已经有了这个新计划了。   不能同生,便求共死,完全没有留下转还的余地。   他带走这个带着苏灵桓残魂的隐元,又放他离开,挑衅众人乃至对苏城寒痛下杀手的疯狂,竟只是为了……只是为了“苏灵桓”的这一剑。   魔门守墨,执迷不悟。所以才被说做是疯子。   然而……   危亦桐抹去额上冷汗,扶住苏城寒,向上面仰望而去,唇角扬起半是自嘲的笑容。   然而道门弟子就足够冷静了吗?   危亦桐记得,他眼里的师伯,一袭道袍透露着是不变的淡然超凡。眉眼霜华,清冷无双,每每见他的感觉,都是洗净一身铅华后的不食人间烟火。   而如今……即使只是一道残魂,也能看出那复杂到深沉而不可言说的感情。他因手上沾了血,撩开陆离发丝的时候不小心把血迹一同沾到陆离的脸上,他有些笨拙地轻柔擦拭着陆离脸庞的血迹,然后将人拥入怀中。   危亦桐恍然明白过来,他从天玑处听闻这两人当初为了北域极寒暴动之事大打出手,陆离被苏灵桓重伤,而苏灵桓也带伤在身,为了保护北域的百姓而牺牲,最后便成了一死一伤之局。   “师伯的剑心……”危亦桐哑然失笑,“也蒙尘了啊……”   不是因为混沌,只是因为陆离。而他瞒得好,谁也没有发现,直到陆离的血染上他的手,危亦桐才看出了半点端倪。   那一对啊,简直是两个情商低能。   他们应该也曾浓情,然后因为一点点相瞒,一点点隔阂,一点点间隙,身兼道魔之争,又有各自骄傲和责任。渐渐堆积起来,成了再也跨不过去的鸿沟。   猜忌,怀疑,逼迫,争斗……   危亦桐伸出手,握住了苏城寒的手,侧过头看向身边的人,对上那琉璃浅色眼眸,淡淡道:“我觉得吧,你真的挺好。”   如果爱与被爱的表达如此容易,为何还会有那么多错过?   足够努力,能让我时时刻刻感觉到你的喜欢和在意,所以偶尔可以任性起来,不用担心简简单单就会失去。   楼上的人横抱起了陆离,慢慢走下了高楼。   站在危亦桐面前,他又变成了那种追求着大道,与剑同行,享尽孤独的“清玄之剑”。   “离开的路就在这座楼的顶层。”   “多谢师伯告知。”危亦桐行了一礼,不去提和陆离有关的任何话题,“不知师伯又有何打算?”   神色平静得看不出任何特别,他不紧不慢道:“这里是阴阳交汇之所,处于人间和地府之间,是世间唯一一处无阴无阳之所。自古由混沌一族看护,维持着阴阳两界秩序,使其互不相扰。城中的百姓有人类也有妖怪,他们追随着历代混沌,看守这里。”   他没有回答危亦桐的问题,反而说起别的来。   “乱语时期,道魔并没有像这样各自组建统一的势力,而是各自为政,零散抱团。各方势力角逐,而避世的碧落城也因守护着阴阳秩序被有心者牵连,一度城灭。”   “清玄殿第一代大祭司宋子清的事迹见于本殿典籍,而他的恋人姓氏不详,只知名唤碧落,本是混沌成人,他的故乡便是这清玄城,自战乱中逃生,从此以城为名,协助建立清玄殿。”   危亦桐觉得挺感兴趣的,也就没再问别的,转而认真听起来。他相信,这会是个好的说书素材。   “他们一起统一道门成立了清玄殿后,许诺天下太平后归隐此处,重建此城,一起重新看守着这条连接生死的黄泉路。”   说到这里,苏灵桓停顿了片刻。危亦桐明白他想说明的意思,这里果然不是什么成仙路,而是黄泉道。   “期间关于宋子清之事,典籍就此模糊,发生了何事也不清楚。只知道他们确实重新回到了这里,一直到宋子清去世,而碧落犹存。”   危亦桐心里一动,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混沌的寿命近乎无限,不论他们选择何种形态,也改变不了拥有混沌本源的事实,他们生命无始无终。”   “碧落精通幻术,现在这座碧落城乃是他的幻术和混沌本源之力共同塑造出半真半假的一界。他死后,新的混沌出现,继承了这座幻城。”   “师伯,这说不通。”危亦桐觉得奇怪,一会儿说无始无终,一会儿又说碧落死后,自相矛盾啊。   苏城寒就着两人相握的手稍稍安抚,对他轻轻一笑。   而苏灵桓没有理会危亦桐的疑问继续着。   “濒死之人的灵魂拥有强大执念的时候,容易在通往黄泉的路上被碧落城里碧落留下的执念所吸引过来,继承这里的混沌也许是寂寞,借混沌之力为一部分来到这里的人逆转阴阳。这些遗忘过去的人受碧落幻术的影响,以为他们就是这座城里的居民,便在这里扎根繁衍。几代混沌相传,便重新有了一座城。”   危亦桐听到这里,有些还是不懂,但也明白,怕是陆离想复活师伯的灵感就来源于这里了。   “这里与世隔绝,只有濒死之人来此,而几十年前……有两个人寻到了此处。”   这两个人不用说,危亦桐也知道必定是陆离和苏灵桓。   “那一代的混沌被……他们带出,后面发生了很多事情。”   城中发生了什么,他全部掠过不提,危亦桐撇撇嘴,想着说书时大不了乱编一通,也不在意。想来被带出的那个就是苏城寒的母亲了。   “重回此处才知道,这座城失去了混沌本源的支持,变成了荒城。”   碧落的幻术是留下的既定程序,而混沌本源是支撑的能源。混沌在这里代代相传,成为了这座城的核心。   “你们四个可以离开了。”   最后他用这样一句话总结。   是四个,危亦桐回头,看见庭院门口果然站着后来不知何时赶到的五姐望玥和开阳。   “老师,那您去哪儿?”望玥的态度简直是危亦桐见过的最乖巧的样子。   “黄泉。”他抱着陆离一步步离开这个庭院。   望玥似乎想追上去,又被开阳拉住。   “濒死之人尚有一丝阳气,”开阳对着望玥摇摇头,然后注视着那道背影。“而他早就去世了,且去时心中澄澈,释然而并无执念,如今只唤回一道残魂,也是挽留不住。”   四人上了三楼,进了三楼唯一一间房间。地板上花着复杂的阵法,危亦桐不精通此道,也明显能看出这是一个有着传送性质的阵法。   望玥不过是研究了几遍,就摸清楚如何使用。   “那我们就这样走了?”危亦桐摸摸下巴,总觉得有什么地方被遗忘了。   “隐元……?”苏城寒则是明白,苏灵桓离开后,隐元必将重新出现,他们离开后,隐元又怎么办?   开阳神秘一笑:“啊,这个留给天玑去苦恼吧,他自有安排。佳佳,我们直接开启就好了。”   苏城寒一愣,然后就真的放心下来了一般。   望玥见大家再无异议,就顺当地开启了阵法。   危亦桐忽然想起来被忘了的是什么了。   阵法被启动,白色光柱包围住四人。   “蠢寒,你们两兄弟到底和圣主什么关系啊?”   ……   余音未消,三楼已空无一人。   the end 作者有话要说:  没看错,就是正文完结撒花,番外还有还有……所以其实也不算完结……   ☆、番外灵纤篇:半缘修道半缘君(1)   从乖徒那里接到消息的时候,老实说,我一点也不意外。   师兄和陆离那个疯子,呵呵,我早八百年就预见了如今的结局,所以心里除了“终于结束”了之外,我竟没了别的想法。   我心里藏着一个秘密。如今我或许可以松一口气了。   “师祖,娘说她给我找了个爹,是不是真的诶?倩倩要有爹了吗?”可爱的小女孩,五官精致,像极了溯萧小时候,眉目又比溯萧更柔和。   我摸摸她的头,笑了笑,却没回答她。   我的心思不在这个钦天城上,而一时半会还不能从很多年前那个钦天城上回来。   蓝衫道袍,师兄最常见的打扮,清幽入骨,就像疏疏凛凛的烟云飘在远山的远山处,飘渺空灵,同他的人一样。   蓝,青天之色,属东方甲乙之木,主生,表季为春,寓在萌发。   我仍然忆得起那时晚暮昏阳照进木质窗棂时,迷乱下的点点疏光,细细落落的。   那些光格外青睐师兄,尽落在他的衣袖间,一点也不分给我。   他放远了思绪,盯着东边看。   他看的太入神了,连我的到来都不曾注意到。   “师兄,我说你啊,又在想什么剑招吗,这么入神?”   他淡淡一笑,唇边只是露出浅浅的弧度,却笑得比我见过的任何时候的师兄还要温柔。   那种喜悦,连老师赞他为“清玄之剑”的时候,连他苦思多日终于想出如何破解一道剑招的时候,连他修为有成又进一步的时候,我都不曾见过。   不经意间便柔软了刀光剑影的凛然锐利。   “不是,只是些许琐事。”   他否认了,可我知道,绝不是他说的那样,师兄在撒谎。   我大概是第一个知道他和陆离的感情的人——比他们两个当事人还要早知道,然后我那萌芽的暧昧感情就被我自己掐断了。   别奇怪了,你说师兄从小到大这么优秀,我又和他一起相处十余年,在少女怀春的时候,动点朦胧的懵懂心思很正常。   当然,只是一点点。   陆离那厮总怀疑我惦记着师兄,呵,但其实,我只会背地里笑话他们:又搞砸了吧?   那时有风而过,地上零落的残叶被卷了几片起来。   树下有一张桌,桌上两杯酒。   嗯,就两杯。   陆离背对着我们坐在桌旁,手腕微抬,衣袖间露出一截清瘦的手腕。   我第一次见陆离,看师兄慢慢向他走去。   老师让我们去调查最近在东域被发现的魔门动向,师兄就直接约上了那时还是魔门天玑护法,也是魔门少主的陆离,并且请我保密。   他刚走了两步,那树下独酌的人并未回头,却忽然开了口。   “带帮手来了?怕你一个打不过我?”   满满的自信猖狂,就这样一句话,奠定了我对他看不惯的基础。   师兄不恼,只走到他对面坐下。   他将那为他准备的酒举起凑到唇边,慢条斯理道:“东域的事,你做的?”   “不。”   然后就没声了,两人安安静静的坐在树下,偶尔有风过,几片叶飘零而去,安静得我觉得我在这个时候出声是很不地道的事。   于是,我决定不地道一把。   “师兄啊,这位就是你的朋友吗?”   来之前师兄已经说过了陆离的身份,我当时没什么表示,这一会儿却故意强调起来。   “怎么看上去像是魔门的?”   那一袭蓝衣的清幽青年缓缓抬头,回答我的只一声冷笑。   而师兄只对我摇摇头,看着我像看不懂事的孩子。   对,那个时候的陆离和师兄一样爱一袭蓝衫,师兄穿着仙风道骨,陆离穿着就像是个寒酸书生,哼哼,不是我偏见。   这两个啊,溯萧找我抱怨他们一站一起旁人只能看,还得无辜被牵连。可怜他老师我,早就知道并倍受这一点的打击。   他们喝着酒,把我遗忘在一边,   我很无聊啊,就想捣乱。   但是无论我如何挑拨离间,故意自言自语说着道魔之别,说着魔门如何如何。   他们两个人,谁也没把我的话放在心上。   那个时候,他们之间仿佛没有猜忌,所以我以为这会是他们的幸福。   我开始帮助师兄和陆离。   现在想起来,我真是傻瓜,后悔的肠子都青了。   他们的感情如何互相坦白,如何进展,我不太清楚,他们很少会带上我,除非必须由我打掩护的情况。   难得有一次,师兄中途走开,我看到陆离取出一支萧,幽幽地吹奏起来。   萧飒月光,兜转徘徊。   月下的陆离,闭眼吹奏。素色的衣衫淌出一片月色。   曲调很美,我很喜欢。   是夜,箫声像是一盏温冷的酒,灼得我心热,凉得我心悲。   “什么曲子?”我问。   他懒懒看了我一眼,瞳底澄澈干净,盈满了月光。他停止了吹奏。然后什么也没说。   我以为他不会再回答我的时候,他开口道:“步虚。”   我一愣,干笑道:“听出来了。”   他不以为意,也不在乎。   步虚声啊,道门在醮坛上讽诵词章采用的曲调行腔,传说其旋律宛如众仙飘渺步行虚空,故得名“步虚声”。   身为道门子弟,斋仪必备之曲我没听出来,确实有点尴尬。   我看的是这个人,看得有点入迷,他演奏的曲我就喜欢。所以其实压根没注意他在吹的是什么。   那时候我心里尴尬,但更奇怪的是,他一个魔门弟子,没事演奏这个干什么啊。   想到这里嘴唇不自觉的弯出一个苦笑的弧度。   这是我的秘密,谁也不知道。   师兄回来了,握剑的手中略带薄茧,而此时那一只手上拿着一串糖葫芦。   呵,有趣。   哦,然后我就想起来了,下月有第一代大祭司宋子清的诞辰,祖师圣诞举行的斋醮科仪,老师让师兄为都讲。   陆离吹的,是师兄要唱的。 作者有话要说:  有没有非常非常意外?   ☆、番外灵纤篇:半缘修道半缘君(2)   我知道,这很奇怪。   陆离以为我喜欢师兄,师兄以为我对他只是兄妹之情。   但实际上,我曾在对情爱懵懂之时对师兄有过一点点幻想,然后这点幻想还没成型就被我自己舍弃了。   我以为我皆大欢喜时,又发现……   这简直是灾难,我看不惯他,我讨厌他,在我眼里,他的毛病太多了,但我又确确实实被他吸引。   我就如同被束缚在水里网中的鱼,死亡不曾降临,却也不能游动,那织成网的一条条线,大概就是什么责任,义务,立场,嘱托,信任,嗯,反正就是这一类的东西,让人有能够往前走的动力,却被限制而不知乐趣何在?   我不止一次地在想,真的连一点乐趣都不能为自己争取吗?   直到我遇见了陆离。   我觉得自己很悲剧,嗯,我喜欢过的这两人互相喜欢。   大概是移情作用,我亲眼看着这两个站在不同立场的人试图挣脱束缚去找寻幸福,于是陆离在我眼中很糟糕,却又代表着:无拘束。   我追求的,却没有的。   好在这也不算事。因为一开始就知道不可能。   所以这是个秘密,我谁也不说。   我也修太上忘情道,却比师兄更决绝地选择了接受见素抱朴心法,淡化一切欲望与感情。   这是道门针对被心魔缠身的弟子而立的心法,有弊端,也有好处。   而我觉得有这好处就够了。   后来,陆离和师兄关系开始僵化又是什么时候呢?   我不太记得了呢,感觉就是慢慢的,一点一滴的,就远了。   尤其是老师的去世和魔门脱不了干系,这两人第一次翻脸出手。   我一直在看好戏。   这个时候的我,已经可以很平静地看他们两相爱相杀而心中无波。   我依旧看不惯陆离,依旧担心师兄,但……他们的事,与我何干?   不过等我知道陆离居然拐了只混沌,然后鼓捣出孩子的时候,心里还是有点惊讶的。   听说混沌血脉代代相传,他们寿命近乎无限,那天觉得活够了呢,就会选择把体内本源之力凝结,然后孕育出新的混沌,一点点把混沌本源的力量传承过去,混沌去世之时,也是混沌新生之时,无始无终。   人类繁衍后代,乃是阴阳调和,以混沌作为媒介,居然也能让新生的混沌继承他们的血脉,不得不佩服陆离鼓捣的精神。   我知道陆离想要的是什么,不过是因果。修道注重因果,而血脉至亲也是因果之重。借由孩子让他们之间因果相缠。   好手段。   老师去世,我成了新的大祭司。   他们眼里师兄才是“清玄之剑”,而我不能服众。   我不在意,既然不乖乖听话,我也不介意用用手段。我呢,依然很羡慕陆离。他和我几乎同时继承这个领袖的位置,对于不服的声音他只要用最血腥直接的方法就可以解决,而我不行。   师兄成了北域的“北元长老”,他想找那个孩子,欠着因果冥冥中也会有所阻碍修行,可惜他似乎没找到,反而带了一个徒弟回去。   陆离大半心思都用在了我师兄身上,无心约束魔门,加上清玄殿正值交替之时,血妖也不消停,弄得我很是头痛,天天收拾烂摊子。   然后某天,我觉得我得培养个徒弟让我压榨一下。   在收拾烂摊子的时候,我遇上了那个孩子,混沌的气息让我明白了他是谁。而他带着我找到了一个好苗子。   我遇见溯萧的时候,第一个想起的不是师兄,而是陆离。   即使他身上有剑修的剑心,我也只是从他身上看到了一种陆离那样的自由的气息。   他的道名便成了溯萧。   所有的存在都不曾自由,而且以后也不会自由。一切都受到某种不可抗力的把控,人们把它称之为命运。   要如何才能证明,自己的想要的未来可以由自己实现且决定?   我做不到,曾经以为陆离能帮助师兄做到,后来希望溯萧可以做到。   我送溯萧一剑,剑名“至乐”,并对他说:“天下有至乐无有哉?有可以活身者无有哉?今奚为奚据?奚避奚处?奚就奚去?奚乐奚恶?”   (天下有最大的快乐还是没有呢?有可以存活身形的东西还是没有呢?现在,应该做些什么又依据什么?回避什么又安心什么?靠近什么又舍弃什么?喜欢什么又讨厌什么?)   至乐无乐,亦无忧。   我也顺带告知师兄一声,他家儿子呢,我接收了。   然后溯萧带着他的“小家伙”在清玄殿长大了。   压榨徒弟,就是把他丢到何处收拾烂摊子,斩妖除魔。   溯萧积攒了大量的声望,他做得很好。   每次看到“小家伙”看着溯萧的眼神呢,我是真的知道他在打溯萧的主意,担心重蹈覆辙,却也有点点希望他们有所不同。   唉,做老师真不容易,要操心的地方太多了。   师兄去世的那天,我和往常一样在钦天殿处理着我的工作。   接到消息的时候,我很诧异于我心中的平静。   师兄和陆离大打出手双双重伤,而师兄带伤又去处理暴动……   “知道了。”我只是这么说。   太上忘情啊,有位前辈妻子去世都能敲锣打鼓,我不过死个师兄,貌似也不需要什么反应吧?   直到这时,我才知道,我早不是很多年前对师兄有点懵懂的灵纤,也不是被陆离吸引的灵纤,而且清玄殿大祭司灵纤。   我能觉得陆离害了师兄,也能责怪师兄不争气,然后……没然后了……   溯萧的脾气啊,只能用来压榨,实在不能用来继承啊,我也不希望他哪天会变成我这样。   他承载着我对任性的渴望。   然后看“小家伙”不在了,我捡了一只同样毛绒的徒弟回来,说实在,我宁愿手下弟子自产自销,也不希望又来一场道魔之恋。   哦,就是这么卑鄙。   可惜,我怎么引导貌似都没什么成效。奇怪了,我当初都对自家师兄有点……   哦,我后知后觉明白了,看多了师兄和陆离的纠葛,差点忘了绝大多数男孩子是喜欢女孩子的。   额,失误失误。   后来?大家不都知道了嘛,我拿那一对大的没办法,对这一对小的同样没办法。   随他们去吧。   “师祖,你不专心!”   我重新看向倩倩,一本正经道:“其实我在思索很重要的事。”   倩倩摇头,一脸不信。   我掐掐她的小脸,笑眯眯道:“师祖从不说谎呦。”   我以为我道行足够,太上忘情也够彻底,听闻这两人双双共赴黄泉,心里却是一涩,忍不住想了这么多。   这心里的苦涩太淡,淡到云烟既逝。   我还是羡慕的吧……   可,我是清玄殿的大祭司,我得为道门而活,为清玄殿而活。   我不能为自己而死。更不能,为单独的某个人而死。   他们都走了,而我还得继续活在属于我的囚牢里。   只是,从此心无挂碍,半缘修道半缘君。   这个“君”是谁?   这是我的秘密,谁也不说。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书本网【lyler】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